玄夜深长,C市上方辽远的星空被霓虹灯影渲染,不夜者的狂欢已然打破了自然静谧的旋律。
纯白的休闲鞋踩碎路灯昏暗处残存的水凼,风衣拂落间留下那人声息。
“我真的是服你了,明知道组织上有任务,还跑去了国外。时小野,你存心的是吧?”
耳麦里传出微微变噪的青年声音:“哎呀,我的好年哥,我这难道不是珍惜自己的大好年华吗?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基本上是全年为组织待命的,只有休息时光是自己争取的。”
载年冷笑几声,夜路尽头出现了庄园横卧的铸铁护栏。
“我先说好,把人搞定我就走。”
时小野连连抱大腿:“OKOK!您老人家退隐三年,别把自己折那了。”
载年止步在树荫下,他边脱外衣边骂:“我要是没了,你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时小野那头振奋起来了,然而载年已经取了耳麦,干净利落收拾好了自己,风衣包裹着杂物,被他随手抛进浓密的绿化带里。
余后载年白T黑裤,攀上护栏,就这么当着监控的面,明目张胆的越进了庄园里。
庄园是仿法建筑,占地十亩,前三后四,而载年是从侧面翻进的,正正回避了宾客来往的前厅与正在布设乔迁派对的后花园。
载年接手时小野的任务纯属人道主义援助,毕竟这世上会在带薪退休后因为兄弟一通电话(实则是时小野喊爹又喊妈)挺膺而出的人不多了。
任务目标也很简单,房主新迁C市,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的腺体,他要做的只是把人弄晕了关在房里,会有人来善后的。
灯火通明的别墅里,长廊窗口晃过保姆身影,在小高跟远去的踏踏声里,载年撑着窗台跳进来。
落地一瞬间,他腰身扭入对面客房,走过了的保姆拿着对讲机回头:“外景准备完毕,裴先生还在三楼,需要……”
待到一切声音远弥,载年摸着后腰藏好的药粉、麻醉针、尼龙编织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时,最关心的却是后腰看着会不会很奇怪。
好在他天赋异禀,腰身精瘦不说,也没人会关心他这么奇怪的人带的东西奇不奇怪了。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爱岗敬业的特工选手,身上之所以会带这么多东西,全然是因为保姆口中的“裴”先生。
他这人古怪,爱恨谈不上分明,但是会绝对的爱屋及乌、恨父及子。
“裴”这姓沾了他霉头,他下手自然要重了。
依着那保姆的话,他慢慢摸上了三楼,保姆管家不在前厅就在花园,过程要比他想象中的顺遂许多。
三楼也是房主的私人空间,载年擦着墙在黑暗里走到了主卧门口,默不作声的从门缝中盯着房中一点昏光。
子母门是双开的,缝隙不算大,看不到里头人的身影,但他依旧觉得就算把人在这儿就地正法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凝息三声,载年隐隐听见房里透出闷闷的低语声,他推门时留了力,缓缓展开的视野里却并没有人迹。
载年扶稳门框,轻轻跨入,房中闷哼声忽然变了调的拔高了。
他身形一顿,险些被气笑了——有钱人就喜欢干这种事。
倒也是司空见惯了,载年大了胆子进去,穹顶挑高了几米,偌大的房间却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声音也是从套房的副房间里传出来的。
载年声息被松软的毛绒地毯吞灭,他停在床边玻璃杯前,有条不紊的下药搅拌。
鸦羽般的长睫垂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冰软的水体里转动。
他想起了自己刚来C市那会儿。
时小野是个缺钱到缺心少眼了才会来这一行找钱的半吊子,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一线退下来的,于是抢着来伺候人,和老妈子没什么区别的那种伺候。
载年一开始确实过意不去,但架不住时小野不要别的东西,只要他教他真本事。
无可奈何的载年陪他训练了一个月,终于一起出了一次任务,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为那次任务里,时小野给人下药是用手指头搅拌的,却在载年催他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嗦了手指头。
载年独自一人扛着昏死的他跑了十几公里,脱险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组织申请了正式退休。
时至如今,时小野都不知道,载年的退休申请表里只有两个理由,其中一个就是不想给新搭档陪葬。
待到杯中融合充分后,他收手,又找去了副房间,然而到了小门边发现有荧屏昏光,这才察觉那些古怪的声音原来是投影。
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到所谓的裴先生,他警惕了几分,轻轻踢开小门,顺着光色,他望去了偌大的投影墙。
一瞬之间,他瞳孔骤缩,连着心跳都涌上了嗓眼——昏暗的荧屏里是一具冷白的**,深陷在被褥间,随着呜咽的起伏也在震颤。
紧随其后,投影里传出拍摄者的询问声:“年崽,是这样的吗……”
载年如遭雷击,但也只在一瞬,他立刻回身往外走,投影里的少年声音却在此刻沉沉的落在了现实里——
“你不看看我再走吗?”
刹那之间,载年都要分辨不清喘息声是来自于他,还是投影了。
他强咽下一口气,慢慢望向宽大的床褥,在那里,多出了一道暗影。
房里定然没有开窗,不流通的空气间有着另味的馥郁的香气充盈过来。
这其实是裴曜驰的信息素——晚香玉。
但载年对这个气味并不敏感,因为从前卧底在裴曜驰身边时,他已经提前切除了腺体。
他是Alpha,一开始是为了避免裴曜驰也是Alpha的局面出现,谁曾想对方是个Enigma。
尽管后来任务完归,他做手术接回了腺体,对于信息素的捕捉能力也大不如从前了。
以至于如今再一次相遇,走在前头的是他的信息素,可载年第一眼认出的,是那张在狂风里抹着鲜血怒喝“载年——!”的少年面容。
他们初遇那年,一人十八,一人二十三;
他们分别那年,一人二十,一人二十五;
他们重逢这年,裴曜驰也才二十三,他却已经二十八岁了。
个中多少的苦辣辛酸也早已落地成灰了。
裴曜驰没有等到载年的回答,他垂下头,肩胛绷起铁弦般的弧度,兀自在说:“这么多年了,我每一次想到你的死,我都在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跑的再快一点,又为什么不能再心狠一点……”
载年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曜驰静默一息,蓦然作笑:“你觉得呢?”
载年没有接话,裴曜驰却是说了:“取下面罩吧,时小野这张脸并不适合你。如果你真的喜欢这张脸,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载年一字一句问:“时小野卖了我?”
暗光里,绯红的薄唇轻轻扯动:“是你的组织把你交给我了。”
几乎是在话落之刻,载年操起后腰麻醉针,迅速卡入腕背机械表中,端平了直指那道黑影:“我已经退休三年了。”
裴曜驰没有动,胳膊支着膝盖,轻声问道:“我这三年过得如同活在地狱的生活,在你眼里竟然只是美好的退休时光吗?”
载年心口微微抽痛,可刻入骨子里的特工训练在这里起了功效,灵魂再多的惊颤也只能归入平静的言语中:“床头玻璃杯里下了药,我手里也有麻醉针,你自己选吧。”
裴曜驰即刻反问:“你不能选我吗?”
载年唇瓣无声张合,许久才道出一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像当年那一句“小孩子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后果”,如今的载年也不会再替他承担责任了。
裴曜驰急喘两声,蓦然仰起头,黑亮的目光攥死了载年的身影:“哥,年哥,不要再逼我了,你只有选我,你只能选我……”
载年默然,在对面青年热切的目光中,麻醉针的针头对准了他的肩头,低语出声时,那么微小的出针动静,却震得他头脑发麻。
他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裴曜驰曾经扣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嘀咕着“年哥,你不选我还想选谁?谁有那个本事能和我抢,我都是个抢别人的混账……”
他那个时候闭着眼睛,拿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捂少年的嘴巴:“困死了。”
裴曜驰没有挣开他的手,就这么趴在他身上,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很久之后才贴回他的胸膛,低低的说了一句:“可是你的心不不困。”
裴曜驰依旧没有任何反抗,从载年的麻醉针对准他到锋利的针头扎入血肉,他都没有任何阻拦,仿佛他知道,既定的结局是无法更改的。
载年放下手后,怔忪的退了两步,才疾步向外冲去。
麻醉针的药效很快,又疼又蒙,在这时候裴曜驰的眼前已经有些花蒙了,却还是开口挽留他:“年哥,你真的忍心吗?”
载年顿住身形,回头却不无冰冷道:“你设的局,我又怎么会不忍心。”
或许最后裴曜驰在笑,也或许是哭了,可载年都没有再回头,出门后他匆忙破窗,从三楼便攀墙而下。
庄园里灯火依旧通明,温暖辉煌的背景反而衬得他奔入的夜色那么寒凉。
载年的呼吸很急切,离开了裴曜驰的视线,他便有些慌了神。
他十五岁正式出任务,一直到二十五岁创伤退休,总共十年特工生涯,最长的任务是裴曜驰,最难的任务也是裴曜驰。
不仅是因为他,更因为火舌冲上云天时,曾有一人无声的质问向他开了致命的一枪。
就像熔铸铁器的模型里灌满的融铁,既是在锻锤的重击下变得无坚不摧,又是在滚烫绚丽的火花里归于冰冷。
那场硝烟平定后,载年几乎是脱胎换骨般的“重生”了。
组织将他安排到了C市,跟着时小野做些不痛不痒的任务,但从特工一线退居至此,所有的弦外之音都是——他从身至心都已经不再适合这个身份了。
出了庄园,载年扒回了自己的东西,耳麦上耳,连通时小野也才几分钟的事情。
“…喂?年哥……”
“你工牌在哪儿。”
载年打断他的话,匆匆往外走。
耳麦那头的青年还没反应过来:“要我工牌做什么?”
载年面色阴郁的盯着前路:“老子要去找组织麻烦。”
国外还在沙滩上美美日光浴的时小野登时坐直了身:“冷静!冷静啊年哥!”
载年重重的喘了一声:“组织把我卖给裴曜驰了。”
“谁?!”时小野险些抓不住手机了,“不是,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却只有载年的冷笑声——
“时小野,祈祷你年哥能活到你回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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