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山崩石裂。
洞口盘绕的藤网上忽然破开一个巨洞,有耀眼的白光从中贯出,将整座洞窟照得亮如白昼。仿佛受了指引,玉水寒潭聚成一股飞流,张开包罗天地的巨网,挡在幽媓身前。
鬼火与水撞击,“哧”一声便化作了道道轻烟。
而后,白光渐熄,缓缓笼成一个人影。
灿金面具,银发飞舞,玄色衣袍在风中烈烈作响。
他抬起锋利清冷的眉眼,手中长剑直指面前的魔。
“孤的人,轮不到你染指。”
……
幽媓有气无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把剑。
通体雪白,薄如蝉翼,剑柄嵌着华丽的灵玉髓珠,刃纹似山川河岳,泛着霜雪般的幽幽蓝光。
重虞。
眼前阵阵发黑,她盯着重虞剑,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甚至不是开心,而是……疑惑。
是他吗?
不对,不可能,是她的幻觉吧。
人在濒死时就会有走马灯,她知道,也经历过。
他杀过她,也救过她。这一世她为了他来,生死都与他纠缠在一起。所以,才会在濒死之际,看到他。
……是这样吗?
那就再看一眼吧。
他那么好看,也不知道下次能不能看得到了。
或许……也没有下次了。
她费力地抬头,看到他垂在腰间的银发。再往上,她却越来越难以抵挡昏厥感。
五感六识飞离而去,她再也睁不开眼睛。
……
另一侧,卯舜身形陡然化为黑雾,血眼震颤。
碎石纷纷抖落,黑雾如巨蟒般盘旋,它低下头颅,带着恨意看向来人:“扶桑王。”
青胤抬起脸,灿金面具下,薄唇紧抿。
身后无声,他急着想回头去看,却知道此刻不是时候。手中的重虞剑饮了他的扶桑王血,闪烁着幽光,又因兴奋而颤抖着,青胤甚至能听到它对杀戮的渴望。
他冷声道:“我要带她走。”
“哦?一个小小的巫女,竟能惊动尊贵的扶桑王?”黑雾里的卯舜冷笑,“她是你什么人?你的妃子?”
“你最好不要多问。”
青胤冷冷看着它,抬起了手中的重虞剑。
卯舜似被神剑震慑到,忌惮之色难以掩饰。
重虞……
它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靠近,心思一转,索性开始攻心:“扶桑王,你怎么了?我能嗅到你身上死亡的味道……”
青胤眼眸一暗。这细微的触动被血眼捕捉到,卯舜心中狂喜,它瞬间便抓住破绽出手。
周围陡然陷入黑暗。
呓语声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低沉的:你活不了多久了。
嘲弄的:很不甘心……对不对?
傲慢的:死亡面前,尊贵如扶桑王,也不能幸免。
含恨的:奉渊,我会亲眼看着你的血脉断绝……
“……”
青胤冷着脸,半晌,道:“废话说完了?”
呓语声停息,黑雾从背后凝聚。青胤察觉到身后异动,瞿然回首,果然正对上那一双血眼。
重虞剑受到感应,骤然亮起白光!
卯舜恶毒道:“别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不怕死?”
“……”
“承认吧,扶桑王,你比任何人都怕。”
……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烛光。
那是座寂寞的寝宫,侍女们沉默地围在床榻周围,飘动帘幔背后传来女人低低的咳嗽声。
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低声道:“胤儿,母妃可能……要先一步离开你了,父王会替我照顾你,如果……如果撑不下去,你就去找父王……”
下一瞬,烛光猛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惨白的月光。那个男人坐在王座上,身影苍老瘦削,幽暗的光笼罩在他身周。
十里缟素,人群跪地如潮水翻涌,失声痛哭:
“吾王……崩了……”
周遭无数人影闪过,不停地重复着“诅咒”、“天罚”之类的字眼,直到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已渐渐远去,只剩下一个苍老的白袍老者。
是大司命。
雪花晶莹,天地无声。
雪落在他的须发眉间,大司命的神情温柔仁慈。
他说:“身躯是神的赠予,世人皆无法左右……但我们可以把握自己的灵魂。”
——吾王,切记。
……
重虞剑在手中尖啸震颤,灵台清明,青胤瞬间回神。
身前,是卯舜狞笑的血眼。
青胤紧了紧手里的重虞剑:“几千年了,还不死心吗?”
卯舜冷笑:“你想与我决一死战吗?”
青胤摇摇头,眼底冷意不减:“我要带她走。”
卯舜望向他身后昏厥在地的幽媓,眼中闪过戏谑:“看来你很在意她。可惜,你在意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你呢……”
“……”
“很不甘心吧?爱你的人都被你害死了,而你爱的人又只会利用你,她永远也不会爱你……”
如在诛心。
青胤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重虞剑吞噬了太多力量,孱弱如他恐怕无法坚持太久,偏偏卯舜攻心为上,用各种方法来击溃他的意识。
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父王,母妃,还有……她。
他在等待什么?又在期冀什么?
重虞剑又在震颤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抬头,对上黑暗上空的血眼,眼神冰冷:“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我无心杀你,但你若执迷不悟……”
重虞剑光芒更甚,甚至发出尖锐鸣声。
青胤抬眉,眼底结起冰霜。
“……我不介意把千年前的一幕,重演一遍。”
意料之中的,他看到了血眼里的忌惮和恐惧。卯舜向后退去,留下一句:“你我的恩怨,不会在今日终结。”
“如你所言。”
黑雾退去,青胤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抱起昏厥在地的女子,离去的脚步匆匆,未有片刻停顿。
黑雾盘旋,裹着恨意的呓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总有一日,本座会让整个扶桑,尸山血海!”
……
这是……什么地方?
幽媓茫然地环顾四周。
茫茫白雾,天地寂静。脚下是荒原冻土,脸上被寒风吹得生疼,眼睫上有冰凉的触觉,是融化的雪。
她往前走,就看到了极夜城。
不……准确来说,是座废墟。
是满地的尸骸和焦土,是伤痕累累的断壁残垣,是血迹混在烧焦的木头里,发黑,凝固。
身后马蹄声阵阵,她猛地回头,骑在马上的将军身着耀眼金甲,剑身上闪耀北斗星光,他的银发,莫名地眼熟……
幽媓转身就逃。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夺路狂奔,然后忽然被绊倒,跌倒在了雪地里。
幽媓爬起来,发现绊倒自己的人,是青胤。
他躺在雪地里,紧闭双眼,皮肤苍白如瓷。
她捧着他的脸,却发现毫无温度。
就好像……
窒息感袭来,她慌了,焦急地喊着:“你醒醒!”
你醒醒,等等我,你别丢下我,别走……
……
幽媓掀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然后光晕渐渐凝聚,变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卷。背景是满天朝霞,暗金色描摹出云的轮廓。画的中央则是那个清冷如谪仙的的银发男子。
远处,天光乍破,惊鸿归尽。
青胤脸色苍白,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焦急:“你怎么样?”
幽媓茫然眨眨眼。
他说:“我带你回去,你别睡,再坚持一下……”
话音未落。
脸上忽然一痛,青胤愣住,竟是怀里的女子抬手捏住了他的脸,眼神迷蒙,失去血色的唇喃喃低语着:“是真的啊……”
“……”
她歪着头,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青胤脸色一沉:“我若不来你就死了!苍梧山凶险万分,你难道不知道么?”
幽媓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发生过什么。洞窟里骷髅幻境、血字石壁、黑雾、血眼……卯舜?
“它是谁?”她问。
“是魔,几千年前遗留下的魔。”
“魔?它们不是已经绝迹很久了吗?”
青胤叹了口气:“它叫卯舜,在扶桑古语里,卯舜的意思是凶猛的龙,他是暗神缈岳右臂所化的魔。”
……
原来,当年缈岳为尧光所擒,为保性命,缈岳自断右臂化为魔龙,为自己遁去大荒之外断后。
尧光在此一战中法力耗尽,再无现世,魔龙守在大荒入口结界处兴风作浪,残杀无辜。
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却没有过往船只,甚至飞禽走兽。因为过往的一切生灵,都会被这条贪婪凶恶的魔龙拖入海底,吞食入腹,连尸骨都不剩。
再然后,有一个远方来客,独自乘船来到了海上。
他叫奉渊。
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神子。
据说奉渊在睡梦中得到了明神尧光的指引,找到了失落已久的重虞剑。他来到海上,向卯舜宣战,卯舜作法掀起风暴与海啸与他决斗,一人一魔在海上缠斗了十个日夜……
当第十天的太阳升起时,卯舜从天空中陨落,死在了重虞剑下。它的鲜血化为奔涌的河流,身躯则化作苍梧山。
扶桑古语里,“苍梧”也有“龙墟”的意思。
卯舜死后,奉渊建立了扶桑国,修建神殿,供奉明神。后人为他塑黄金雕像,将重虞剑放置在他手中。
几千年时光荏苒,神魔绝迹,神子已死,许多远古神话里的生物都已陨灭,只剩这把重虞剑,似乎还在讲述着千年前大荒土地上的腥风血雨。
幽媓皱眉。
“既然卯舜已经死了,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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