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奚望着她，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有意思，”他说，“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即便是在这幻境之中，即便你现在是个男人，都能让扶桑王为你神魂颠倒。”
幽媓正要反驳，忽然听到帐外有人道：“可汗！扶桑王传来消息，他说让我们交出公主，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就让我们全族……陪葬……”
临奚笑道：“好啊。去告诉他，我随时恭候。”
幽媓冷冷看着他：“你不是覃谷的对手，你现在是在带奚族人自寻死路。”
临奚诧异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是赫格尔，奚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幽媓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她索性坐起来，披衣要走。
临奚目光一暗：“你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他一把拉住她：“说清楚。”
幽媓抬眼，怒道：“我要回去找覃谷。”
临奚望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你疯了？”
“我已经帮你找到了太虚扇，现在我们两不相欠，”幽媓冷冷道，“你没权利拦着我！”
“我劝你再仔细想想。覃谷因你而中箭，你觉得扶桑人会容忍你留在他身边？恐怕你来不及见到他，就会被处死。”
“轮不到你替我操心！”
临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猛一抬手，死死卡住幽媓的脖颈：“你我订了巫血契，如果你不能完成试炼，我也会遭到反噬。”
“那是你的事情！我现在不要你帮忙了！你放开我！”
然而这具身体太柔弱了，她的反抗毫无作用。而且每一次尝试，临奚的脸色都会更加阴沉几分。
他忽然俯下身，几乎抵着她的鼻尖。
“别逼我对你用傀儡咒，嗯？”
两个人贴的这样近，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她的愤怒那样真实，触手可及。
幽媓怒极：“无耻！”
“我能活到现在，从来都不是因为善良。别忘了，你还没完成试炼，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耗费精力，这样对你我都好，明白么？”
良久的对视。
最终，她移开目光：“尤东呢？”
“……”
“他是我哥哥，我回来之后不和他见上一面，未免也有些说不过去吧，”幽媓没好气，“我想见他。”
临奚的脸色这才稍微恢复几分。
他直起腰，思忖片刻，忽然抬手对她施咒。
幽媓目光一紧：“你……”
下一瞬，意识已经模糊，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尤夏！尤夏！”
意识边缘，幽媓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觉得眼皮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尤东满脸焦急地守在她床边：“你小子！怎么回事！”
“哥……”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那该死的扶桑王都对你做什么了？快告诉我！”
幽媓摇摇头。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临奚封印生命力的术法，这样她没办法跑，尤东也不会放她走。
“我没事……”她有气无力道。
尤东恨恨地啐了一口：“呸！早就知道那个扶桑王不是什么好人！唉……还好他们遭报应了……”
幽媓一惊：“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我听说扶桑军队里爆发大瘟疫了！还有那个扶桑王，他自从中了咱们可汗一箭后，就高烧不退，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她浑身颤栗起来：“哥，我……”
话音未落，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呦，哎呦你小子别吓唬我！”尤东手忙脚乱，“你喝不喝水？哥去给你倒点水喝，你别着急！”
幽媓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哥，咳咳，你等等。”
“你说！”
“我想见可汗……你去告诉可汗，我要见他。”
“你……唉，好吧，你乖乖躺着，我去问可汗啊。”
尤东匆匆忙忙地走了。
幽媓听见脚步声远去，便咬紧牙关，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来，随便批了件外衣就出了帐子。夜深人静，没人注意到她的身影，她故意绕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走着。
风像刀割似的，不断灌进袖口，领口，她被封印着，腿脚都使不上力，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气，再走几步，就一个跟头栽倒在了地上。
幽媓抬起头，头顶，夜月千里。
她却只有这一个念头。
去找他。
……
“可汗！整个营地都搜过了，没有看到尤夏！”
“什么？！”尤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小子能跑到哪里去啊？他病得那么重！可汗，这可这么办啊？！”
临奚眉目沉郁，背过身：“算了，不必追了。”
“啊？”
“她不会有危险。那匹马还没死吧？”
“回可汗，那匹马现在还在马厩里，但是它性烈，自从跟着尤夏回来以后，就不吃不喝，现在已经好几日了……”
“老马识途，也认主，”临奚道，“既然它看上的主人都已经走了，还留它在这里做什么？放了吧。”
“是！”
临奚抬起头，一轮孤月正挂在夜空，他皱起眉头。
说她聪明，她却非要回去送死；说她愚蠢，可她又知道如何避开他……罢了，毕竟有傀儡咒在手，她应该不会有事。
他忽然想起她不甘的眼神，想起她急促却温暖的呼吸，还有掌心里接触到的她颈脉的跳动……他想着这些，笑了。
她当然会去的，他早该知道。
果然还是小瞧她了。
……
不知道是第几次跌倒在雪地里，幽媓已经冻僵了，也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她甚至觉得，就这么睡过去也不错……
直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直到有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是那匹麒麟神骏。
它的眼神如此温柔，她抬起一只手，摸它的鼻子，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你……你还活着……”
神骏通人性，眼里也溢满泪水。
“带我回去，好不好？”
神骏侧身躺倒，幽媓费力地爬上马背，抱紧它的脖子，神骏爆发出嘶鸣声，而后一骑绝尘，向夜月的方向奔去……
幽媓迷迷糊糊地睁眼。
她看到它们经过一处雪山湖泊，那样静谧的蓝，倒映着漫天星河，还有皎皎孤月，还有她的半生风霜。
……
“是麒麟神骏！神骏回来了！”
“神骏回来了！王上有救了！”
“它背上的这个人是……依朵公主？”
“杀了她！就是她害得王上如此境地！这女**国殃民！留她何用？！还不快杀了她！”
“慢着！王上要见她！带她去见王上！”
……
身上的咒术已消解大半，但毕竟奔波劳碌，幽媓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孤魂野鬼也差不了多少。好在扶桑人并没有急着为难她，而是把她带到了王帐。
她见到了他。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好像一碰就碎……像她一开始见到他时那样。
她跌跌撞撞扑过去，摸他的颈脉，察觉到微弱地跳动，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对医官说；“那支箭淬了毒！我能解！你快去煎药！再晚就来不及了！”
医官匆匆忙忙地退出去。
幽媓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有愧疚、有心酸、还有无可奈何，她抹了把眼泪，握住他几乎失去了温度的手。
“青胤……”
她唤他的名字。
她想起来了。那短暂四目相对的一刻，他欲言又止，还有他为她挡箭时来不及说出的话……分明是在叫她的名字。
他说：幽媓，别走。
“青胤，我回来了，我会救你的，你会没事的……”
她一边说一边哭，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医官端着刚煎好的药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幽媓看着她们给他喂药，却喂不进去……
她一把夺过药碗。
“给我！你们去煎下一副！快去！”
医官们看了看她，都退出去了。幽媓等她们都出去了，才端起药碗一口饮下。
然后，她俯下身，吻住他的唇。
药液苦涩不已，她耐心地含着，一点点喂进他口中。她贴着他冰凉的面颊，强忍着不让自己啜泣。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幻境……就足以让她如此痛苦吗？
她不想他走，她不想失去他。
药喂完了，她就那样绝望地坐在他身边，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把它搓热，她握着他的手贴紧自己的脸颊，她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直到下一副药被送来。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医官们进进出出好几回，直到她们都看不下去：“公主，你吃点东西吧……再这么下去，你恐怕都要……”
“我要守着他。”她说。
她们无言地退了出去。
……
再后来，她几乎没有眼泪了。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想起他喂她时眼底的笑意，想起他问她喜不喜欢自己。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他目睹她离开时无助的眼神，是他不顾一切冲破了傀儡咒，替她挡下那支箭。
是箭尖上低落的温热鲜血，和他的心跳。
她问：“为什么不说呢？”
就在这时，他的手，终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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