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嘈杂。
楚然静坐在李寻身旁。
自打楚然主动和他调换了工作,李寻就乐得带他熟悉王府。
两人磕的瓜子壳堆成山,背对着众人,两双耳朵悄悄竖起。
“听说万岁爷身子染上病了……对…我听三妹说的,她在宫中有个对食。”
“不会吧……”
“嘘快别说了,天上的事哪是我们能议—”
话音未落。
“啪。”
管事的听见了,赏那人一耳光。
他压低声:“你活腻了吗?不怕被人听见?那些筑基的侍卫个个都是顺风耳。”
李寻默默拉走楚然,生怕祸殃池鱼。
“我们王府没什么规矩,时间长了,这些下人就不把自己当下人了。出了王府也敢打着名头耀武扬威,倚仗得就是王爷心宽人善,不与他们计较。”
楚然点点头,表示了解。
“我听说明年春,仙门召开弟子大会,凡满十岁者皆可报名测灵根。”
李寻看了看他,瘦小,干巴。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才三天,天下之人多如牛毛,你不花个起码十两银子,人家才懒得动笔添上你的名字。”
“更何况你瞅瞅你这身板,去干苦力都干不了。”
楚然嘴唇蠕动。
“嗯!”他还想开口,却被管事一声打断。“你还不赶紧去把厨房杂物清理了!一天到晚和李寻在这叨叨叨!”
自从被管事的发现楚然一点背景也无,进王府纯粹凭运气后态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楚然并不难堪,相反,管事的态度让他安心。若是接了他的示好,假以时日被发现他只是一平民,下场会更惨。
厨房管事更为嚣张跋扈,其人各行其事,他背着手慢步。“你看你,脸上的油垢比地板还脏。”
“哎。”
“还不快去洗!叫人见了多反胃!”
……
楚然扛着一桶山泉水,好不容易踉踉跄跄放下,桶里的水泼出去些——厨房管事跳脚大骂。
“你这个死奴才,烂命一条,还敢把给主子喝的水给撒了,这水比你的血还贵,你拿什么赔?”
他骂了还不解气,三步并作一步,要拧楚然的耳朵,被轻微侧身一躲,管事更是大骂,楚然咬着牙忍受。
“你跪着擦干净。”管事冷冷道。“去!”
楚然咬住后槽牙取来抹布,正欲蹲下——“用手擦,抹布是给人用的。”
“或者…舔干净。”
“……”楚然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喂!那边的!”管事渐渐走远。
楚然尝到了嘴里的甜腥味,又是委屈又是屈辱,他内心有头猛兽即将破笼,理智成锁死死锁住牢笼。
他知道,他没有能力驾驭这头猛兽。
羞耻自卑就像枷锁困住了他,放不开手脚,就畏手畏脚。
—
窗外月光洁白,楚然身上像覆了一层雪。他叼着根狗尾巴草,走在府中竹林。
夜色宁静。
忽然好像有黑影略过,楚然似有所感望去,空无一物。
下一秒,眼前景象模糊。
楚然居然昏死过去。
……
庄河颠颠手,明显感到这人重了一点,不如上次雪夜那般轻。
月光撒在少年尚未长开的面庞,庄河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夜色如水,两道游鱼泛上水面,甩了下尾,又飞速潜入深水处。
—
鬼火幽幽在楚然眼中点燃,他反应好一会儿才清醒,头痛欲裂。
耳边话语逐渐清晰。
潮湿气息湿答答黏在鼻子。
冰冷的石板上,他屏息以待——这是一个密闭的石室。
苔藓湿答答趴在石壁。
一时间看不到出口。
“弄死了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非也,楚始皇时皇室便被明令禁止参仙途,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的,没有一个不在出生时就被仙门的人阻断了灵根。”
“他不一样。在仙门那里,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凡人。”
“我不懂。”
“皇帝被权力捧的久了,你说想不想长命?甚至长生?眼见那些平民都能一步一步踏上仙途,他甘心吗?”
“可皇帝的灵根不是废了么?你是说,皇帝想让他参仙途?”庄河说。“也是,谁说废了不能再生……况且皇帝身体也每况愈下。”
“可……楚世子不也……”庄河没有再说下去。
“相互制衡,不可一家独大。旁系自然不如亲生。”
楚然脑子一团乱麻。
“等等!师兄你想干什么?”庄河惊呼。
“师弟,我练易容缩骨已久,此时若能代替楚然,有了皇帝支撑,我们必能更进一步。”
楚然挣扎着起身,手臂伤口血流汩汩,还没下石床,整个人软弱地瘫痪在地。
两人冷冷地看着他挣扎。
地上的蚂蚁爬到楚然的脸上,脸上瞬间泛起红色,刺痛、痒。
“哼。中了我的软骨散还想跑?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当我的血人。”
在笑声中,楚然浑身无力,指甲扣在手心。
谁来救我……
他眼神转动。
这才发现,周遭还有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躺在其他石床上。
周遭石墙严丝合缝。
轰然有声,石门突然飞炸,灰烟弥漫中,一缕青绿色的烟。
楚然被吓得一拱,眼睛涩痛。
剑修?
不……不可能。
她怎么会来?
庄河气煞:
“道长,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坏我们的事?”
奚啸一瞥倒地的楚然,快步流星扶起他,后者靠在她肩膀,嗅见淡香,他听见——“你们别打他的主意。”
奚啸取出一块儿令牌。
“从今往后,若想继续修道,便滚远点。若让我在楚然十里之内发现你们的踪迹,杀无赦。”
两人见此令牌皆是目瞪口呆,直到听见——“还不快滚?”才灰溜溜地跑出去。
楚然她被抱着放在石板,他虚弱得嘴唇灰白,声音颤抖。“你为什么总是救我?”
奚啸没看他,自顾自为他打通任督二脉,灵气滋润他的脉络。
“全天下的人我都可以不救,但我不能不救你。”她道。
“为什么?”楚然心脏冲击胸膛。
“不为什么。”
奚啸一边说一边撕开袖子上的布料,为他绑伤口。
一圈一圈捆在他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并不流畅,甚至绑的很粗糙。
楚然抓住了奚啸的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因为太过用力,手在发抖,抓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抖。
抓得太紧了,楚然的手在颤抖。奚啸接受到这个信息,拍了拍他的手背,回握他。“别怕。”
“嗯。”
那只握着他的好像永不放弃的手。
楚然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放松了,松懈后,疲倦如同潮水冲击,直叫他天旋地转。
奚啸轻轻抽回手。
她背对着他。
楚然眼神逐渐黯然失色,那双方才还握着他的手,同样在石室的其他人医治。
既救我,何要救他们?
这个可笑的念头划过脑海,来不及深究。楚然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
紫禁城内,万花齐放,宫殿规整坐落如棋盘,棋盘间几方势力争相执棋,唯一不变的是,执棋手都姓“楚”。
“轰。”大雨倾盆冲刷着矗立的紫禁城。
鸣钟一响,钟声沉闷,乌云黑压压,城欲倾倒,压抑的喘不过气。福泽殿上一太监急匆匆扯着嗓子。“皇上—”
他一个大喘气,“咚!”鸣钟二响,钟声庄严回荡在城内,人心皆一抖,惶惶不可终。
“皇上驾崩了——”太监耗尽力气,最后一个音滑落,哭喊。
丧钟三响,周遭只剩暴雨声,孤寂。
楚然醒来,耳边雷雨声刺耳。
上方描金帐幔垂挂,雍容华贵。
震得他一时不敢动弹,帐幔外声音传来。
“楚然可如何是好?”
“观望观望,皇上突然驾崩,太子登基必定清除所有障碍,这时楚然出现怕是成了靶子。”
“要是公主就好了,就不用想那么多。”
……
楚然竖耳倾听,眉头渐渐不展。
什么皇位?与我何干?
随后平地一声惊雷,信息量大的他脑子发懵 。
“楚然是私生子这等事情万不可宣扬。”
楚然脑袋嗡嗡作响。
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天地为何物。不过短短一天经历生死,又一天大的消息砸下来,这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遗落民间的皇子。
殿外,浮萍在池水中随风雨飘摇。
他心凉了半截,逃出生天又落虎口,逃出虎口又落入狼口。
挣扎的求生欲和现实必死无疑的结局交加。
……
若有一把细剑,逍遥走天下……就好了。
“把他当你儿子不就好了?”
奚啸抱臂。
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无依无靠的时候,楚然居然有几分没道理的安心。
“这…怕是有违纲常……”一人说。
楚王爷眉头皱起。
“楚王爷不是平城内少有的大善人吗?人命关天,又是你的侄子,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奚啸淡淡地说。
那人又接话。
“这话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王爷若是贸然收了这孩子,被小人控告意图谋权篡位该如何是好。”
奚啸抱臂不语,等楚王爷表态。
楚然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把他像皮球一样踢,心脏跳的很快。
死亡还没那么快降临。楚然攥紧拳头。
自打雪夜被救了的那天,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不由得自己控制,睁开眼到了新地方,闭上眼又是一个新地方,他是什么小虫吗?是个人就能捏着扔来扔去。
奚啸好似早就知道他已经醒了。眼神平淡。另外两人目露惊讶。
楚王爷嘴唇蠕动,于心不忍。
楚然差点从帐里摔下。
楚王爷作为圣上亲弟,能活到现在,全仰赖自己不忍人之心。说白了在皇上眼里就是软弱。
“王爷,求您帮我一次。若有来日,我必加倍奉还。”楚然笔直地跪在地上。
楚王爷见了这与他儿子有点相似的脸,再摇摆不定的心也倾斜到了一方。
温润如玉的王爷动容了。
他抬起手,又失了力气地放下。“也罢也罢,这本就是天意。”
“王爷……”
雨声渐小,淅淅沥沥。
那道背影消失在朦胧雨幕里,雨滴如牛毛,挠的楚然鼻尖泛红。
——
三月二七,鼎皇崩于福泽殿,年五十二,授遗昭皇太子楚连承既皇帝位。同日,平城楚王爷私生子楚然被接回府。
世人哗然。
楚王府书房,楚然和楚昇堂对坐,大眼瞪小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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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命运戏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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