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陆宴一把将白熵塞进车里。
“陆先生……”白熵似乎还在执拗，他尝试想要跟陆宴沟通，然而陆宴却一把关了车门，绕到车的另一侧，才重新坐了进来。
“陆先生，我认为……”
白熵试图说明自己的状况，可他一开口，两片面包就已经塞进了自己嘴里。
“Vector，去处州路55号玖月花园4栋楼。”陆宴已经将两片面包吃干净了，毫无拖泥带水地唤醒了自动驾驶程序。
车门上锁，白熵便知道自己下不了车了，在车辆启动的时候，他有些仓促地将两片面包拿了下来，意图再度进行刚刚的话题，道：“陆先生，我认为我现在的能力不足以……”
“安全带系上。”陆宴却压根不想听他说话，甚至口气都有些恼怒了起来。白熵被接二连三的打断，此刻也能分析出陆宴的心情，当即闭了嘴，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了。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顿时让陆宴有些烦躁起来，他忍不住瞪了白熵一眼，最后却又认命了，顶着车里的安全带警报声，从白熵的肩头将安全带拉过来，粗暴地将它扣上。
警报声终于解除，车里一片安静。
平稳的自动驾驶，在早高峰的车流里显得有些大材小用。距离陆宴所说的目的地不远，但是拥堵拉长了车里的时间。
看着前面遥远的红绿灯，陆宴有些烦躁地直跺脚。
而比拥堵更令人烦躁的，是身边沉默的白熵。
那两片面包，甚至还在他的手里。
像是被他白色的西装刺了眼睛，最终还是陆宴败下阵来。他懊恼地抓着头发，又带着一种眼不见心不烦似的催促，道：“你快点把东西吃了吧，你们仿生人不是也需要通过进食和喝水合称生物电的吗？一直不吃饭，再饿死了。”
虽然这个饿死是不大可能的。
果然，白熵就此话题反驳起来，道：“陆先生，仿生人体内拥有备用电池，可储存之前剩余的生物电。备用电池最长可使用72小时，所以我是不会饿死的。”
“……”
陆宴实在没兴趣听他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可那些不满又不能宣之于口。他干脆抿起嘴唇，目光飘向窗外的拥堵，妄图忽视掉身边的存在。
“把面包吃了吧。”
只可惜，陆宴还是忍不住耐下性子来嘱咐他。
得到了陆宴的回应，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或许也分析出了进食的必要性。这催动白熵终于行动起来，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优雅又小心地将两片面包喂进嘴里。
他吃得很细，不像是在吃面包，像是在吃珍馐。
陆宴的眼神飘忽不定，最终还是落在白熵的身上。
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总之，就是悸动又烦躁地看着白熵将面包吃了个干净。
只有嘴角沾了一点面包屑。
白熵浑然无知。
就好像一种内心的驱使，在陆宴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伸出手去，将白熵嘴角的面包屑擦掉了。
“……”
这动作的含义骤然间让陆宴整个人都升温了一般，只有白熵毫不了解其中的含义，依旧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你别会错意！”陆宴当即大吵大闹起来，“我不是想给你擦干净，就是怕你待会这么出去了，给我丢人现眼！”
他强词夺理地说着，飘忽不定的眼神，却不敢看白熵。
白熵不知道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只能机械性地回答，道：“多谢陆先生，我会努力维持自己的好状态，不会为陆先生丢脸的。”
“……”
陆宴的嘴角一抿，忍着心中乱撞的冲动，重新转头看着车外的车流。
也不知道目的地什么时候能到。
“Vector，放一首歌曲。”
或许是为了缓解只有陆宴能感受到的尴尬，他唤醒车载智能，随意点了一首歌。可当甜美的女声和鲜明欢快的节奏响起时，陆宴反而觉得更尴尬了。
天杀的，怎么是恋爱小甜歌？
……
他不会以为我喜欢听这种吧……
莫名其妙的，陆宴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心虚导致他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白熵脸上的表情。
可白熵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底的电子数据在平缓流淌。
无知无觉，或许对现在的陆宴来说挺好，却又让陆宴觉出几分不甘心来。他焦躁起来，像是无法被人察觉小心思而不爽，可心中的情感又无的放矢，最终只能演变成大大咧咧地晃腿。
白熵没有阻拦他幼稚的行为。
直到一首歌结束了，在下一首小甜歌响起的时候，陆宴似乎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于一片粉红泡泡的背景音里，沉了几分委屈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你不喜欢跟我一块出任务吗？”
忽然的询问，让白熵的电子数据有些始料未及。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陆宴说的是什么事情，故而继续了之前屡次被打断的话语，道：“陆先生，您在我看来，是非常合格的哨兵。但是，因为仿生向导的限制，我认为自己还有许多欠缺的地方，所以想要重新回到塔中学习。”
“塔只会教你《守则》和《使用说明》。”一想到初见时候白熵满口的规矩，陆宴便有些烦躁地撇着嘴角。
同自己的父母一样，他对白熵的分析很不满意。
白熵却深陷逻辑漩涡之中，道：“即便是《守则》和《使用说明》，我也有很多没有完全理解的地方。这或许是我天然的缺陷，又或者是后天的能力不足。”
白熵说得平静，可落在陆宴的耳朵里，却是让人气恼的自怨自艾。好在，他这次没有打断白熵的话，直等他说完了，才终于带着几分怒意地看着他，愤愤道：“谁教你说这种话的？我跟我爸妈，哪个人嫌弃过你的能力？就是上次救出来的那四个人，谁说过你的坏话，我去撕烂他们的嘴！”
“陆先生，请冷静一下，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那你就不该这么想！”陆宴的脾气被彻底点燃了，他怒气冲冲地命令起来，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很优秀的存在！我希望以后，我不会再从你的嘴里，听见你这样评判自己！白熵，你是同我一样优秀的人！”
直白的愤怒让白熵的电子数据似乎有些无法分析，半晌，他才又道：“陆先生，但是我并非人类，我只是无限接近于人的仿生体。我没有精神体，也无法感知完整的精神波动，在意识海中的局限性比可用性更大。”
“就算是人类，也是人无完人的。”陆宴居然少见地耐心反驳起来，“难道你的分析不正确吗？”
“受到干扰可能产生不正确的分析结果。”白熵诚实地回答。
话聊到这，仿佛进入了死胡同。陆宴当即苦恼地叹息一声，虽然精神图景已经在稳定修复，却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简直是另一种头疼。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叽叽喳喳的小甜歌还在播放。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声音却又委屈起来，道：“难道你就舍得抛下我？不为我负责了？”
“不会的，陆先生。”白熵当即回应起来，语调中显出几分急切来，道：“您依旧是我的使用人，我依旧会来为您进行精神疏导。”
“……那你就不担心，万一哪天，我又想不开，又暴力使用自己的精神体，导致精神图景碎裂的更严重吗？”陆宴看着他，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白熵的电子数据又分析了半天，才终于回答道：“不会的，陆先生，我不会那样做的。”
“那就别说回塔里去的话。”陆宴当即乘胜追击起来，严格命令道：“在我的精神图景修复完成之前，请不要再说回去的话。你是非常优秀的存在，如果你想要学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是你的使用人，也有教导你的义务。”
“白熵，为我负责，好吗？”
他诚恳地看着白熵，压下了所有火气的，那张刚毅的脸，那漂亮的红宝石眉钉，都落在白熵清澈的眼底，转换成他所能理解的数据代码。
“我明白了，陆先生。”仿生人终于明白了过来，“我不会再说回去的话，我会为陆先生负责的。”
终于将这件事说通了，陆宴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似的，简直比杀了一只魇兽还更加令人心情愉悦。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舒坦地喘了一口气，安心地陷在了座位里。
“那么，陆先生”可白熵似乎还有要说的话，“之前的赌约，是我赢了吗？”
“……”
他居然还记得那赌约！
也难怪，仿生人的记忆系统一向比人类的大脑强。
陆宴的心顿时慌乱起来，一瞬间，他恨不能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在白熵清澈的注视下，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脸都红了，慌乱却只能诚实地回答，道：“对，对对对，你赢了，对……哎！你赢了，给你个礼物！”
他像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从车载储备箱里翻找东西。
白熵似乎有些困惑，道：“陆先生，之前没有说过礼物的事情。”
“啊，啊……临时加的，临时加的。”陆宴随口胡说，很快，从储备箱里翻出一个白色的盒子。
那盒子很精致，虽然不像是送礼的盒子，但是盒子的里面垫着精致的红绒，托着两枚白色的手环。
“手伸过来。”陆宴示意白熵。
白熵倒是没犹豫，陆宴牵过他的手，颇为郑重地将两个白色手环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我之前用的，啊，后来不太适合我，我就没用了……是纳米材料做成的可变换武器形态。是一套双剑，按这个开关就能用……我是想着，你没有精神体，也没有武器，在意识海里面可能多有风险。”他的手指不好意思的在自己脸上乱挠，“先送给你，你先试试，不称手的话再说。我也是准备的仓促……你别嫌弃。”
白色的手环，像是一双白色的玉镯，落在白熵的手腕上，倒也衬得几分好看。
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礼物，白熵的电子数据似乎有一时间的反应不及，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多谢陆先生，只不过……”
“您似乎并没有时间为我准备礼物，这是您之前就准备好的吗？”
“……”
像是小心思被揭穿，陆宴脸上的表情几乎要绷不住了。
“陆先生？”
奈何白熵还穷追不舍。
“啊啊啊啊——！”
陆宴简直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猎物，他红着脸往座位上猛锤了一拳，连着车子都摇晃了几分，这才羞愤道：“送你就是送你的！你别问那么多啊！”
“好的，陆先生。”白熵当即不再追问，余光里，却又瞧见外面的情况，不免询问出来，道：“陆先生，我们是不是到了？”
可话音刚落，白熵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开门声，等他视线转过去的时候，身边的陆宴早就不在了。
他好像在逃命似的，急不可耐地跑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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