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覆盖了一整面墙,楼间的阴影让明媚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的同时,又没有遮挡住蓝天上柔软的白云。
陆宴已经忘了,上一次自己这样悠闲的欣赏蓝天白云,是在什么时候了。
自从精神图景破碎以来,他觉得阳光像是针对他的利剑,觉得白云像是令人窒息的棉花。他不再欣赏天空,不再欣赏美景。
不过现在,他有了白熵。
世界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能欣赏风景的美丽,自然也能带来一些好心情。陆宴看着那蓝天的缝隙,思绪却恨不得能飘到白熵那边。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写生绘画活动是明天开始,现在他应该在家里吧。或许在看他写的文件,又或许在帮自己的爸妈做家务……
明明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日常,陆宴却生出一分欣喜的喜悦来,就连嘴角都忍不住要上扬起来。
一声嘹亮的鹰啸声,打断了陆宴的思绪。纵然那声音离他还很远,可陆宴还是收敛了脸上不该有的表情,郑重无比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梳着高马尾、身着干练军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只金雕落在她的肩头,犀利的眼神左顾右盼。
陆宴当即向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沈首席好。”
陆宴目不斜视。
沈恪的目光,如同她的金雕一样,在房间中转了一圈,在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之后,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了陆宴的身上。
出于礼节性,她也向陆宴回了个礼。
陆宴这才在沈恪的指示下重新坐了回去,只是在首席向导的面前,即便是平常随意惯了的陆宴,也还是挺直了腰板,坐姿规矩笔直。
沈恪没说什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金雕便也从她的肩头落到了桌子上,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陆宴。
沈恪审视陆宴的眼神平静,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深藏不露的波澜。她像是在揣度陆宴的态度,片刻之后才问道:“你想好了?”
不过简短的询问,陆宴却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有些紧张起来,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想好了。”
沈恪却似乎没理他,严肃道:“白熵已经将你的精神图景破损程度从原来的82%减低至现在的76%。长久以来,你一直不肯接受精神疏导,你知道这个数值能降下来并且稳定你现在的状态,有多难吗?”
沈恪的话中似乎带着一种复杂的苛责,陆宴心知她是白熵的监护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沈首席,我明白。自从与白熵相遇后,他一直尽职尽责,想法设法地让我接受精神疏导,为我的精神图景修复一时,可谓费尽心血。”他顿了顿,又承诺道:“我感谢于白熵对我的付出,也意识到了我曾经的错误行为。我不会让白熵的付出白白牺牲。”
他敢如此承诺,却让沈恪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愤懑。只是她压着火气没有发作,只是口气显得并不友善起来,警告道:“那么你应该也明白,强行恢复你的记忆,会对你现在的精神图景造成怎样的冲击。”
在没有向导干预的情况下,这对陆宴而言,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情。
陆宴自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危险,但是他却并不恐慌,反而看着沈恪笑了笑,道:“我想,沈首席恐怕舍不得我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故吧。”他笃定地看着沈恪,看着她那张,虽然性别不同,却与白熵有几分肖像的面庞。
沈恪怎么会看不出陆宴的心思,她冷哼一声,将怀里的写字夹板连同纸笔一同推到了陆宴的面前,道:“既然想好了,就在上面签字吧。”
“这是什么?”陆宴显然没想到,他疑惑地看了上面的内容一眼,眼底却顿时一片震颤。
沈恪也不管他看到了什么,她的目光游离向窗外的蓝天,声音却依旧严肃,道:“是保密协议。”
“你必须确保,无论之后你回想起了什么事情,你回想起的任何内容,都不准同白熵提一个字。”
始料未及的协议内容,显然让陆宴有些犹豫起来。他看着那些白纸上的字符,像是觉得自己要眼花一般,当即不可置信的反驳道:“为什么!如果这件事有关白熵,他为什么不能知道有关自己的事情!”
然而沈恪却并不似陆宴这样激动,甚至于她的声音都像是严正警告一般,道:“陆宴,仿生人不具备情感和记忆。你如果要告诉他,就是害了他。”
害了他……
“你也不想他的仿生精神图景发生澎湃现象吧。”
精神图景澎湃……
那是属于仿生人的严重bug,极有可能会摧毁仿生人的整个系统。
一阵恶寒仿佛从陆宴的心底翻滚而出,一瞬间,他便冷静了下来,以至于他握着笔的那只手都忍不住要颤抖起来。他的心中像是在翻江倒海,让他一时间沉默着,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习惯一般,陆宴抬起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沈恪将视线转回来,平静地看着似乎要崩溃一般的陆宴,心中却终究有些不忍,还是再度开口,道:“或者,你现在也可以选择放弃。”
“等到你再次鼓起勇气的时候,再来接触这段记忆。”
陆宴不是傻子,他很聪明,恐怕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某些端倪。即便不恢复记忆,知道那些真相,对他来说也是早晚的事情。
沈恪所说的,或许是一个折中的法子,可陆宴的手却猛地攥拳,狠狠捶在桌子上,道:“放屁……下次的话,不是一样还要签保密协议?那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他不爽地看了一眼沈恪,又道:“长久以来我一直在逃避,可既然已经决定想要回想起来,不管那是怎样的过去,我都会接受。”
他当即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在保密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恪看着他的行动,眼底的光彩动了动,到底却又惋惜似的,闭上眼道:“这样最好。不过你也放心,对于你精神图景的事情,我会跟白熵解释的。”她是白熵的监护人,是除陆宴之外,白熵最相信的人。
有了沈恪保底,陆宴脸上的表情不免轻松了一些。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意,道了声“那就谢谢您嘞。”
沈恪却不想再看他一眼了,她依旧闭着眼,平静道:“带着保密协议去吧,技术科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你去了以后,跟接待你的人直接说就行。”
陆宴仿佛听见了命运的转动声。
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笔挺地站起来,纵使沈恪不看他,却还是向她行了最标准的礼。随后,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不回头地往门外走去。
而沈恪则坐在原处悍然不动,直到听见身后的关门声,她才终于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对面和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干干净净了,只有她的金雕还落在桌面上,看见自己的主人睁眼,幼鸟一般冲她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关切主人的精神情绪。
沈恪眼底的流光转动了一番,她伸出手,爱抚地摸了摸金雕的脑袋。
房间里安静极了,直到沈恪发出一声叹息,才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重新看向窗外,漂亮的蓝天如同水洗,好看的云朵像是油画。
她该想想,如何跟白熵解释了。
只是毫不知情的白熵,还并不知道陆宴此行的目的是做什么。
同一片天空下,阳光明媚。
在辞别了有些担忧的陆黎明和曲金桃之后,白熵坐着陆宴的自动驾驶车辆,来到了桂山书画店。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这间书画店,就是开在桂山上的。
桂山是城市西边的一座山,山不算很高,但是这里树木茂盛、蜿蜒通幽又有溪水潺潺,是夏季人们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桂山书画店就开在这里的避暑街区里,每年天气晴朗的春夏秋季节,都是书画店的旺季。不仅会迎来大批游客,书画店自己也会举办各种活动。
比如,白熵今天来参加的写生活动。
将车在停车场存好,白熵下车之后又走了几百米的石板路,很快便来到了书画店的门前。
因为活动的关系,今天的书画店格外热闹。门口不仅摆上了各种漂亮的装饰品,跟展出了不少精品书画,吸引了不少带孩子的家长也来陶冶情操。
门口,一个热情的女孩正招呼着进进出出的客人。白熵从远处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只是看着她活泼的模样,眼底的电子数据却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像是有些细小地错愕一般令他困惑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与之前在意识海里的模样,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然而忙前忙后的蔡杏儿,并未注意到白熵的到来。等她终于见到白熵的时候,对方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白,白先生!”
女孩吓了一跳,可她挂着汗水的脸上,却露出更加灿烂的笑意来,就连那双眼睛都仿佛扫去了疲惫,变得更加神采奕奕了,忍不住热情道:“白先生!没想到您能来!”可说着,他又往白熵的身后打量了一番,搜寻道:“陆先生呢?”
“他有些事情,回塔里去处理。”白熵坦诚回答,又拿出那张活动券来,道:“所以他让我来参加蔡小姐这边的活动。”
这张活动券,就是蔡杏儿给他们的,她自然熟悉。看着白熵双手交过来的样子,她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笑了笑,热情道:“也好。多出来走走也是好的,我们这活动很有意思的,能体验到大自然的美丽呢。”
“……?”
蔡杏儿不过寻常的一句话,白熵却似乎有些困惑起来。他似乎对蔡杏儿的话有些不解,可蔡杏儿却没有想要更深入解释自己所说的意思,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慌忙拿起旁边一杯柠檬水递给白熵,道:“天气很热,白先生先喝点水……额,白先生能喝水吧?”
她不了解仿生人的身体构造,以至于捧着那杯水的举动显得有些尴尬。
“没事,我可以食用,谢谢蔡小姐。”白熵将那杯水接了过去。
蔡杏儿顿时又笑起来,将白熵往房间里招呼,道:“白先生,外面热,先进来凉快一下吧。我们的活动待会儿就会开始了,纸笔等绘画工具待会儿会发放给您。您可以先欣赏一下我们这里的书画,休息一下,活动马上开始!”
蔡杏儿盛情难却,白熵也只好走进了屋内。
凉爽的冷气隔绝了外面的暑热,然而另一种嘈杂的环境,却涌入了白熵的眼睛里。
这间画室一样的书画店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仅有聚在一起品鉴书画的成年人,更有在其中嬉戏打闹的孩子。他们长相各异、高矮不定,以不同的语速和声音,纷纷交谈着不同的内容。
环境变量的骤然改变,对白熵来说,就仿佛将他扔进了一个巨大的信息库之中。这让他的电子系统紧急工作起来,像是在处理什么巨大的问题一样。可即便这种超规格的工作量,他的系统却少见的没有发出警报,只是产生了一种,让白熵莫名的陌生情绪。
手中的水杯被他攥得有些发紧变形,白熵似乎有些彷徨,有些不安,也终于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陆宴,是不在自己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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