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脱掉了上衣，背靠在在洗手台前。
她回头，镜子里清晰倒映出，光洁细腻的背上密密麻麻几道狰狞的伤痕。
像是被沾火的鞭子狠狠抽打过一般。
而这样的伤痕，她的脖子上也有一道。
她猜测这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异能，而是他饲养的某种看不见的血宠。
这个季殊白曾跟她提过，异能者不能食白果，但是他们的血宠可以，这种特殊的血宠由白核桃市的中心研究所研发，专门用来辅助采集者采集白果。
采集者采集到的劣质的白果，甚至可以不经过白核桃的审核同意，就能直接喂给这些血宠。
血宠被喂养的越多，越能提升主人的异能等级。
但这种血宠极其容易反噬主人。
所以季殊白不喜欢饲养，这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他的自负，他觉得他用不上这种助手。
温岭给自己上了些止疼消炎的药粉，换上自己布料最少的衣服。
那个危险的男人在一刻钟之前已经走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心惊胆战了许久的温岭终于觉得饿了，她走进厨房，捡起地上的菜刀。
做一晚番茄鸡蛋面？算了，还是青菜面吧。
她把刀放回架子上，考虑着，为了伤口愈合的快些，还是暂时不要吃鸡蛋了。
把水倒进锅里，等水烧开的功夫，温岭又从冰箱取出青菜洗净，然后去储藏台拿面条……
一切有条不紊，等她终于端着热气腾腾的面上桌时，才像是回了魂般摸了一把脸。
黏腻腻的，全是泪痕。
她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热气里，面条更是吸得哗啦作响。
温岭承认自己被那个男人最后的话动摇了。
于是她说出了一个可能：很小的时候，她是跟舅舅生活的，舅舅在服务军从事基层工作，一直照顾她到六岁，在她进行第一次访问后，她才被分配来了岩心城，两人就此分开，这个八音盒也许是舅舅送自己的礼物。
而作为交换，她也得知了季殊白的秘密。
季殊白结过婚，他真正的妻子还活着，只要向随便一个采集者打听，都能知道这件事。
如果是真的——
温岭眨眨眼，泪水在蒸腾的热气里肆意蔓延。
如果是真的，她这个“妻子”，又算什么呢？
另一边，第787号涡流世界，岩心城，涡流内层。
浓密的千伏电离子具象化凝聚在一起，一团一团的电雾偶尔会因为一片误入的外围叶子甚至几滴尘土而发出噼里啪啦恐怖的电流声。
但这些乌云般的阴影里，却有一道更浓重的如同墨痕的影子在里面自由穿梭着。
宛如闪电般的电流张着巨爪，妄图去粉碎这道墨痕。
却被他轻飘飘的一个抬手，悉数挡了回去。
温和的光环覆盖在男人身上，让他无论走向何处，都如履平地。
时闪时不闪的电流声中传出一个男孩的低语。
“你吓到她了。”
墨痕无动于衷：“我不认为一个采集者的女人，会被我轻而易举的吓到。”
“……”
“呵，你看她去厨房拿刀的速度，还有对我问题严密的回答，可一点都不像是吓破胆的样子。”
“……你是说她是装的？”
“要么是装的，要么是太纯了，你信哪一个。”
“她可能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听说季殊白很爱她……”
“银环呀，这话说出来连你自己都不信。”
男孩缓了许久，才咬文嚼字般：“她其实蛮可怜的……”
“这就是你刚才对她手下留情的理由？你刚孵化不久，对人类不够了解下，还是收起你的同情心，季殊白隐瞒一切呆在她身边，必然有特殊的意义，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所以你骗她季殊白结婚了？”
“这个时候，把矛盾最大化，才能对我们有利，你要多学学才行，况且，我也没有骗她，季殊白确实结过婚。”
“……我是真的蛇，但你真的不是人。”
“呵……”
墨痕发出愉悦的笑声，最后连着声音在电云的深处淡去……
千里之外的白核桃市，乳白色的建筑群下，亿兆主机前，一个中年男人凝重的看着屏幕最下方被放大的两条新数据。
第一条：“2036年9月12日17:00，第787号涡流世界，SSS号采集者迷途访问进入。”
第二条“2036年9月12日22：00，第787号涡流世界，SSS号采集者迷途访问离开。”
他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最后清点屏幕，在跳出的框内输入了密码和指令，只几秒功夫，那两条记录就被删除的一干二净。
等做完一切事，他才在操作台前坐下，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
“丫头，我不知道我还能保护她多久……”
操作室内回荡着他的自言自语，“都怪我……我该早点放弃的……”
“你说，现在还给阿岭，还来得及吗……”
回复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中年男人把头埋进掌心，呓语化作了一声叹息：“丫头……我好想你……”
……
温岭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她关掉闹钟，把脸重新埋进了被子里，磨蹭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钻出来。
今天是周六，虽然没有孩子们的课，但是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有关于下个月孩子们的访问日行程的。
温岭收拾好自己，去提包拿教案，经过柜子前，踢到了什么，当啷一声。
那是昨天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某个八音盒零件。
她看了看腕表的时间，放下了挎包。
八音盒的碎片容易硌脚，也容易划伤手，她大概花费了十来分钟，都归拢在了一个饼干盒中。
其实关于舅舅，温岭印象还停留在八岁前跟他的琐碎日常——
他经常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陪她。
但是再忙，早上总能在餐桌上看到还冒着热气的粥饼，和一个留给她中午垫肚子的三明治。
舅舅去忙工作，而她吃完早饭，就会一个人泡在书房，翻阅书架上的书籍。
她现在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看的就是金庸的武侠世界。
如梦似幻的故事，传奇色彩的人，与现在这个混乱的地球，毫不相及。
她看的津津有味，往往一翻阅，时间就过的飞快，转眼到了舅舅回来的时间。
他不加班的时候，会带着打包回来的盒饭。
加班的时候，除了饭菜，还会带来一些珍贵的水果。
晚餐永远是最丰盛的，三菜一汤，还有热米饭，这是服务军的标准食堂工作餐，她吃的津津有味…
温岭其实有些记不清舅舅的长相了，按道理，七八岁的记忆应该很牢固了，但她总刻画不出他真实的眉眼，只记得他常年穿着那套青白的工作服，整个人淡淡的如一道白墙……
思绪是被敲门声打断。
温岭把盒子摆到茶几上，去开门。
狭窄的过道里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她认识，是昨天站在阮清华后面的应急处志愿者。
女的没见过，大卷发，蓝耳夹，有着艳丽张扬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睛，密而翘的睫毛下，瞳孔是深棕色的。
温岭从她的视线里感受到一丝敌意。
志愿者介绍：“温老师，这位是从市里来的执法官方棵，特地来问你有关季先生的事。”
白核桃市来的执法官……
温岭睫毛颤了颤，整个人有些僵硬。
女人确实有跟岩心城居民完全不一样迷人气质。
一身黑色收腰的紧身冲锋衣，构勒出前凸后翘的身材比，让她整个人极具侵略性。
黑色冲锋衣……
温岭记忆又闪回了昨晚，那个神秘的男人，他两差不多的穿着，那男人莫非也是执法官？
执法官是服务军下的执行单位，类似于以前的警察，主要进行调查工作，他们可以像采集者一样出入涡流，但需要提前申请。
方棵没理会温岭的发愣，卷发轻晃，绕过她进了屋。
她的视线肆无忌惮的扫过每寸角落，最后朝沙发走去，坐下，翘起腿…
温岭：“……”
“季殊白平常就住这？”
女人语气充满挑剔和鄙夷。
温岭苦笑的确定，他两绝对出自一个窝，毕竟一样的高傲和无礼，连坐的地方和姿势都分毫不差。
温岭没有回答她，而是故意拿起一边已经装了教案的挎包，对着志愿者说：“我只有十分钟的空余时间，等会还要去学校参加孩子们的访问日会议，如果着急的话你们可以等我回来。”
她强调访问日，是因为所有事，不管多急，都要为这件事做出让步。
志愿者知道孰轻孰重，只能征求方棵：“方小姐，你看咱们能不能晚点再来……”
方棵侧头，看了温岭一眼，冷笑：“无妨，十分钟够了。”
……
温岭坐下后，方棵直接发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季大哥是什么时候？”
季大哥……
温岭微不可查的捏紧了衣角：“一个月前，8月10号。”
“这一个月他一次没回来过？”
“没有。”
方棵继续问：“他以前会离开这么久不联系你吗？”
温岭沉默了一会：“不会，最多7天。”
一般的采集任务周期是两三天，比较棘手的，可能需要一周，但这种情况很少。
方棵皱眉：“他离开一个月，你没有着急过？去找过？”
温岭又沉默了许久，才道：“他离开前，我们吵了一架……”
她和季殊白以夫妻的名义生活了三年，从未有过一次争执，没想到第一次吵架，就吵了个大的。
他们各持己见，不肯让步。
一开始温岭觉得，他不回来，可能只是等着她改主意，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开始担心他是否安全，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去了解一个采集者的踪迹。甚至都不知道该向谁打听，她连走出岩心城都做不到。
找他，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方棵眼莫名一亮：“什么原因吵架的。”
温岭：“有关于我的**，无可奉告。”
方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她撩了撩头发，站起身，向一边的志愿者发话：“行了，我问完了，走吧。”
志愿者嘴巴惊讶的张大：“啊，问完了？”这位执法官特地从白核桃市区跑过来就只是问这些已经了解过的事？
温岭同样一头雾水：结束了？这十分钟都不需要啊。
方棵大大方方解释：“我就是好奇来看看，跟季大哥新结婚的女人长什么样。”
她又斜眼看了温岭一眼，嘲讽道：“结果挺失望的。长得寡淡不说，性格也这么木讷，甚至有关于季大哥的事，了解的比我还少，有什么好问的？”
这句话很直白了，直白到温岭的心被刺挠了一下，还挺深。
志愿者尴尬看了她一眼，刚要告别。
“等一下！”温岭却上前，拦下了正欲出门的方棵：“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方棵回头，挑眉看她。
温岭握紧拳头，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季殊白他之前…是不是有过妻子，她是谁…”
关于季殊白有妻子的事，温岭想了想，觉得没有可能，虽然白核桃市的事外人都不会知晓，但是她了解季殊白的为人和性格，不像是会做出重婚这种事来，更何况方棵自己都承认是专门来看她这个季殊白的新妻子的了。
这只能说明，他有过前妻。
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方棵突然有些乐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温岭一遍，很是幸灾乐祸：“你说肖禾呀。”
她把手搁在下巴上磨蹭，似乎在回忆。
“她挺伟大的，四年前就主动跟季大哥离婚，并且辞去了市里的工作，去了十二空间站。”
“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她不走的话，季大哥也不会伤心难过下出事，被你给救了，说实话，如果肖禾继续跟他在一起，我也不用这么意难平了。”
“哦对了，她走的时候据说还怀孕了，你说如果孩子能顺利生下来，是不是应该也有四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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