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羽在外闯那几年真的没什么羞耻心。他也不想懂什么是羞耻和自卑。
羞耻不能让他吃饱,自卑也不能让他账户里的余额多九位数。
他跟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流浪汉争抢垃圾桶中的塑料瓶,也能站在黑水巷的巷口,跟泼辣的老太太为了几毛钱吵到面红耳赤。
他认识魏莱的第三年,因为贺江云在黑水巷浪,欠了不少钱,那些欺软怕硬的孬种趁孔令羽外出收破烂,找上门将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小屋打砸一番。魏莱为了护住电脑,不让他们抢走,被打得半死半死。
而贺江云被人带走了,之后他拎着一根钢管闯进那个乌烟瘴气的赌场将人带回来。
贺江云那段时间老实了很多,但魏莱的情况很糟糕,几个月都下不了床。在最困难的时候,贺江云将自己的宝贝的银镯子拿出来,让他拿去卖。
刚换了几百块,催债的人看到他们,两人分头跑,孔令羽带着半路捡的瓶子和钱就往学校方向跑。
催债的人分成两批,没追上孔令羽,就在学校附近蹲人,一群人在学校外面游荡,引起学校保安的注意,就被驱赶。
孔令羽这才甩掉催债的人,他慢悠悠地探出头,鬼使神差地绕着偌大的学校转了一圈,攀上没翻新的老围墙,隔着生锈的围栏,从外面窥探里面的世界。
红色的塑胶跑道,周边栽着香樟树,他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色衬衫,天下着蒙蒙细雨,站在绿色的操场上,白的发光,单薄的肩膀随着抬手的动作微微隆起,修长莹润的手缓缓接住雨丝,长长的睫毛上被雨水打湿。
青涩、倔强,眼角点缀一颗小痣,澄澈的眼里又藏着忧伤,像极了雨天的槐花。
俊秀的脸上表情淡漠,似乎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少年抿了抿唇,迟疑地回头——喀嚓,老旧的翻盖手机将少年清秀的侧脸拍下。
天不怕地不怕的孔令羽慌了神,连忙挡住脸跳下围墙,隔着胸膛都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
“迈迈,我的迈迈。”
孔令羽第一次胆怯,他不想让迈迈认出现在的他。散落在地上的塑料瓶发出砰砰的声响,引来了巡视的保安,隔着好远就能听到保安驱赶的怒骂。
爱看热闹的学生纷纷站在围墙前,隔着围栏看孔令羽仓惶地将塑料瓶捡进蛇皮袋里,他的动作很快,不搭理学生的起哄。他不知道方槐有没有发现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能让迈迈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跑!
孔令羽死死地挡住脸,飞快拽起蛇皮袋逃离。
发烫的手机贴在胸口震动,诡异地跟心跳在同一个频率,他迎雨狂奔,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动,什么是狼狈,什么是自卑和羞耻。
心动是孔令羽见到长大后的方槐 ,心漏跳了半拍,脑中一片空白,舌头被牙齿咬住,说不出任何花言巧语。
狼狈是他蓬头垢面,躲在围栏窥视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迈迈。内心的悸动被自卑铺天盖地的罩住,背后鼓囊囊的蛇皮袋和永远污水横流的黑水巷告诉他:“你养不活他,你还不配。”
年少时的承诺成了他一辈子的执念,方槐则是执念的种子,孔令羽路的尽头。
这些话他当然不可能跟谈程说,面对好奇的谈程,他转移话题:“贺江云最近怎么样了?”
谈程一脸没趣地翻了个白眼,说:“又跟那个拍网剧的小网红搞在一起了。人家贺总在外面装大款,每天去剧组探班,威风得很。”
“欸,孔令羽,话说你欠魏莱的情也该还清了吧。”一说起贺江云,谈程就来劲了,“这么多年,这老家伙可没少惹祸,像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一样。”
孔令羽看向窗外,脑中浮现魏莱临走前的画面。一向骄傲的魏莱跪在地上,卑微地求他:一定不要放弃贺江云。
魏莱教他很多东西,给了他住处,带他走上如今这条路,他还不到老师身上,只能承诺将恩报在老师记挂的人身上。
还清了吗?
快了。
孔令羽疲惫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眼神变得柔软,指尖轻轻点触屏幕上的照片。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是夜。
方槐趿着拖鞋趴在阳台上吹风,冷风吹在脸上,沁心的冷。黑屏的手机一直传不出黎悬的声音,方槐挂了电话,自嘲道:“这是把我拉黑了?”
他看了一眼阳台角落干枯的花,忽然笑了,喃喃道:“既然联系不上,就算了。”
“晚安。”
另一边,黎悬沉浸在实验室内,看着学生提供的实验数据,眉头紧皱,“再去算,你这个完全偏离了现实,数据全是错的。”
“好的,教授。”
被批评的学生连忙接过文件,低着头。
“先去忙吧。”黎悬看来他们一眼,无奈地说:“实验必须严谨科学,反复尝试,不能心急。”
“之后有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联系我。”说完报了一串号码给他们。
听到陌生的号码,一个学生没忍住好奇询问:“黎教授,你换号码了?”
黎悬点点头,“嗯。”
有了那位学生的插科打诨,现场的气氛总算不是那么沉闷了,另一个学生见黎悬好说话也问道:“黎教授在实验室忙了一个多月了,你的家人朋友联系不上你......”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会看眼色的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你是记者吗?问这么多。”
“没看到黎教授脸色都变了吗?这么上赶着找不痛快。”
黎悬将他们的动作收进眼底,笑笑,“没事,你们先去忙吧。”
在他们走后,黎悬反复尝试实验,但结果都不算理想,他烦闷地离开操作台,坐在休息区反思是自己的操作,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的家人朋友......”那个学生的话此时在耳边响起,黎悬知道,没说出的后半句是什么。
他的家人朋友联系不上你,会不会担心?
他的家人不会,因为他提前告诉过乔女士,国内的家人也都知道他工作忙,并且对他很放心......黎悬将旧卡扔了,新的,他只告诉了家人,没告诉方槐。
想起方槐,黎悬的嘴角往下垂,低头看着手腕,腕表留下的痕迹已经淡化,但他现在还是很不习惯。
如果是以往,方槐一定会来示弱服软,但他等了好久,方槐都没有出现过。黎悬刻意让自己忙起来,将自己的时间压缩到极致,就是为了不去想方槐。
他没日没夜地做实验,调查对他进行短信骚扰的家伙,自我欺骗式地让自己不去想方槐,想感情,想上次的不欢而散。
方槐的号码黎悬熟记于心,他无数次想拨通电话,但都因为自己坚持的那份骄傲,缩回手。
这两年,黎悬发现自己变得冲动了很多,尤其是在感情上。他依仗方槐性子软,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逼方槐服软。曾经的方槐是他理想的恋人,温顺俊秀,没有任何攻击性。但现在那个温顺的爱人变了,身上长出了尖刺,并将尖刺扎向他。
一切的源头归于孔令羽,如果孔令羽没有出现,方槐就不会改变,更不会跟除他以外的男人纠缠。
在调查骚扰短信的过程中,黎悬心底浮出一个卑劣的猜疑:怀疑是孔令羽做的。
在私家侦探联系上他,询问最近有没有得罪人时,黎悬沉思了好久,答案是:有,孔令羽。
但理智告诉他,绝对不可能是孔令羽,虽然孔令羽不择手段,但只要是牵扯到方槐的事情上,总会收敛很多。
这家伙很在意方槐对他的看法,这么脏的手段,他可能想做,但是他不敢做。
黎悬给侦探汇了一笔钱,说:“继续往下查。”
*
“哥哥你来看玲玲啦!”
看到孔令羽走进病房,丁玲兴奋地坐起来,但似乎想到什么又坐回去,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孔令羽。
“是啊,我来看玲玲了。”孔令羽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说:“这几天开心吗?”
丁玲点点头又摇摇头。
最近总有一些陌生的叔叔阿姨拿着话筒,问他很多奇怪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那些大人就催促她,把她吓哭了,她不开心。
但医院的哥哥姐姐们将那些人赶出去,一直保护着她,她很开心。
孔令羽陪了一会儿小姑娘,知道小姑娘皮肤恢复得不错哦,也放心了。
在离开前,他朝女孩说:“丁玲,哥哥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以原谅我吗?”
单纯的丁玲仰起头,干净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孔令羽,问:“哥哥是为了我好吗?”
孔令羽想了一会儿,对上女孩干净纯真的眼睛,他没办法拿出商业谈判那套。
曝光事件的并不是她的人,但他们公司借助了资助丁玲的事件宣传营销,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影响,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件事情。依旧不是纯粹的为了丁玲好。
“不纯粹是。”孔令羽认真地说:“玲玲,抱歉。”
丁玲扯了扯嘴角,但却一副要哭的样子,但依旧倔强地说:“没事,我原谅你了。”
孔令羽呆住了,他不解,“为什么?”
丁玲在他衣服上狠狠抹了一把鼻涕说:“因为哥哥帮了我很多,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哥哥对我好。”
丁玲不知道大人复杂的世界,她看待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只有一个标准:“对她好。”
孔令羽帮女孩擦着掉下来的眼泪,轻声说:“谢谢玲玲,哥哥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对不起。”
将女孩哄睡着,孔令羽跟王婷告别,脚步放轻,走出病房,来到熟悉的办公室前,敲门。
“请进。”低头写病例地方槐头也没抬地说。
孔令羽径直走到方槐面前,说:“迈迈,我会改的。”
方槐抬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急匆匆冲进来的许杭然拉着往门外跑。
许杭然气喘吁吁地说:“老师!不好了,丁玲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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