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闷雷,“轰隆”一响,连屋里的灯光也应景地闪烁了几下。
“这天气……”陈摇麦小声嘀咕。明明白天还热得不行,这会儿倒是下起大雨来了。
她放下电脑走到窗边,正要拉上窗帘,目光却习惯性地往对面瞥了一眼。
她觉得新搬来的邻居有些奇怪。房子空着时黑灯瞎火很正常,可现在都住人了,这都晚上九点多了,卧室的灯居然还暗着。
她想起之前傍晚在阳台乘凉时,明明看见对面卧室里摆着一面很大的穿衣镜,不知怎的现在却看不见。
陈摇麦轻叹一声,正要伸手拉上窗帘,又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把对面照得如同白昼。
她“嗷”地一嗓子,手忙脚乱地把窗帘扯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敢留。
刚才闪电亮起时,她看见对面镜子映出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虽然没看清长相,但能看出身形挺拔,正低头不知在做什么。
陈摇麦不禁琢磨起来——对面房间里的人,该不会就是新邻居家的儿子吧?
或许他正在低头穿裤子?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低头轻笑。要真是这样,那他干嘛不开灯呢?这么省电吗?也不怕把裤子穿反吗?还是说……他很自恋,正在欣赏自己的腹肌?
陈摇麦悄悄将窗帘掀开一道细缝。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她眯起眼睛仔细望去。
可这次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我眼花了?”她纳闷地松开窗帘:“还是说......”,有鬼,怎么可能!
这时,姚语洁敲了敲门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床薄被:“麦麦,晚上开空调记得调高温度,别对着吹。这被子你盖着,睡觉时把肚子护好。”
陈摇麦接过被子:“知道啦。”
姚语洁环顾房间,见电脑还亮着屏,便走过去问:“这么晚还在忙什么?是在学习吗?”
“哎妈——”陈摇麦连忙跑过去合上电脑,随口搪塞道:“是在学习呢,这是学校的项目资料,机密文件不能随便看的。”
姚语洁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心思。
她这个当妈的,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你该不会又在捣鼓那些视频吧?”
“什么视频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摇麦装傻。
姚语洁心有明镜。
她知道女儿一直在做自媒体,但她和丈夫陈贯虹都反对这件事。他们觉得这会影响学业,希望女儿能专心攻读专业,多参加竞赛,将来好接手父亲的公司。
陈贯虹经营着一家科技公司,陈摇麦可以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当初她哥哥陈培楠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学医,不愿接手家业,这份压力就落在了陈摇麦肩上。
选专业时,陈摇麦也是被父母忽悠着报了名。爸妈整天说计算机好就业、前景广阔,于是她就选了个听起来特别牛叉的专业——大数据与智能科学技术。
当时父女俩都对这番安排很满意。
但渐渐地,陈贯虹发现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一样,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姚语洁看破不说破,只是轻声提醒:“早点休息吧。”
“好嘞!”
房门轻轻合上,陈摇麦背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还好没被发现。”
——
深夜。
滴答。
滴答。
时针在万籁俱寂中指向凌晨两点。
这一夜,陈摇麦睡得极不安稳。
傍晚时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最终凝结成一场挣脱不得的噩梦。
梦中,她赤着双脚,又一次站到了冰冷的阳台玻璃门前。窗外天幕低垂,雷蛇乱舞,而对面的那扇窗,依旧深不见底,漆黑如墨。
倏然——
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将天地映得一片死寂。
在这转瞬即逝的光亮中,那个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镜子里。但这一次,那个一直低垂着的头颅,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开始极其缓慢地、一节一节地抬了起来!
逃!
逃!
快逃啊!
你在犹豫什么!
陈摇麦的理智在尖叫,可双脚却如同深陷泥沼,被无数只从地板下伸出的冰冷手臂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我逃不了啊!”
也在这时,最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镜中那黑影抬起一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那根枯瘦的食指,笔直地指向窗边,遥遥指向了她,锁定了她的眉心。
“Biu——”
陈摇麦感到眉心一阵刺骨的冰凉,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头颅。
她整个人向后倒去,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喜欢偷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在梦中辩解。
“不是故意?”那声音带着讥讽:“那为什么看得那么仔细?”
“我......”
“眼睛很漂亮啊,真想给你挖了。”
陈摇麦感到眼眶一阵剧痛。
“不!求你……”
“求我?”声音轻笑:“那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在换衣服...”
“还有呢?”
“你的...腹肌...吧。”
“呵。”声音带着满意:“看来看得很仔细啊。”
“喜欢我?”那声音突然很自信地问道。
而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陈摇麦的恐惧,脸都看不清,下半身一片虚无,喜欢你个屁啊。
她鼓起勇气:“不,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哦?”那声音压低:“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是温文尔雅的学长?”镜中的阴影刹那变幻,隐约显出戴着金丝眼镜的轮廓。
“还是体贴入微的暖男?”阴影再次流动,化作捧着奶茶的温柔身影。
“可惜啊...现在站在你面前的——”
镜面突然碎裂!无数碎片中同时映出陈摇麦惊恐的双眼。
“是我——!”
陈摇麦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眉心,那里完好无损:“原来只是一场梦......吓死老子了。”
被噩梦惊醒后,陈摇麦在忐忑中再度入睡。
这一次,梦境将她带入了完全不同的境地。
时光悄然倒流,将她带回了2008年的夏天,那个弥漫着栀子花香、炎热的六月午后。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阵清澈纯净的童声合唱,从礼堂里飘来。
梦中的陈摇麦成了一个透明的旁观者,漂浮在时光的缝隙里。她好奇地飘过去,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拨开礼堂走廊那扇熟悉的旧窗。
毕业汇演正在举行。
她看见八年前的自己——那个身影单薄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纱裙,额中点着一颗鲜艳醒目的红点,正站在舞台中央,担任领唱。
台下的家长们正听得入神。
而台上的小摇麦,却在歌声流转的间隙,悄悄地朝后排瞥了一眼。
这一瞥,就瞥见了那棵“全场最忙”的树。
那是她的同桌,此刻正被裹在一套绿色道具服里,脸上还被老师兴致勃勃地涂满了绿色油彩,特别像一颗成精的菠菜。
“树”见到她看过来,那两根软塌塌的树枝手臂立刻就举到了头顶,比划起兔耳朵,还得意地晃了晃“树梢”。
见她忍不住弯了嘴角,那棵树当场扭了起来,左右摇得极其忘我,险些把旁边安分守己的“向日葵”同学一把扫下舞台。
陈摇麦望着记忆中那个扭动着的身影,无声地哭了......
“李燚……”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八年未曾触碰的回忆。
那个在毕业典礼上捣蛋的少年,竟然如此清晰......
歌声缭绕间,音乐忽地一转,一道惨白的电光再一次撕裂梦境。
“轰隆——!”
“轰隆——!”
“轰隆——!”
雷声炸响,又将陈摇麦给惊醒。
她一下子坐起,抬手轻抚胸口,随后又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脸上湿漉漉一片。
“不是吧?”梦到他居然哭成这样?我是不是睡傻啦?他凭什么啊?”
“我为什么会梦见他啊?”陈摇麦很想不通:“唉算了算了,总比梦见鬼好,至少他还有个人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陈摇麦忽然有些恍惚。
八年光阴荏苒。
说来也怪,那小鬼,陈摇麦平时压根没空惦记,偏偏却在梦里冒出来刷存在感,这就很像那关不掉的弹窗广告。
“小偷。”陈摇麦低声嘟囔了一句:“李燚是小偷。”
小偷,这是她给那小鬼贴上的终身标签。
他们其实只当了一年的同桌,期间也算得上是“默契十足”的伙伴。
比如......
他负责扯她辫子,她负责踹他凳子;他往她铅笔盒里塞毛毛虫,她就在他课本上画乌龟。
那艘友谊的小破船,本来在打打闹闹中倒也开得挺稳。直到他一时手痒,顺走了老师奖励给她的笔。
从此,他在陈摇麦心里的好感度直接坠底。
他是五年级才转到镇上小学的,那时陈摇麦跟着奶奶住,江俪也正是镇上学校的语文老师。
那会儿陈摇麦跟他并不在一个班。一个在一班威风,一个在二班称霸,井水不犯河水。
在二班时的陈摇麦,最瞧不上的就是偷鸡摸狗的行为。
偏偏班上有位“小公主”——某老师的千金,偷了她最宝贝的卡通笔记本,不仅用修正液把名字涂得干干净净,还大模大样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被抓包时,还眨着大眼睛,一口咬定:“我没偷!”
其实班上早有不少同学反映这位“小公主”手脚不干净,可每次对质,她的眼泪却掉得比台词还快。
事情闹到班主任那儿,老师碍于跟她妈妈同办公室的情面,最后也只能和稀泥。
陈摇麦等来等去,连句道歉都没等到。
后来镇上附近建了水泥厂,学校整体迁进了城里。班级全部打乱重排,还融入了其他小学的学生。
虽然拜拜了小公主,但机缘巧合之下,陈摇麦跟李燚分到了同一个班。
陈摇麦对李燚的第一印象,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他的脸颊总是肉嘟嘟的,像刚出笼的白胖包子,让人忍不住想戳一下。
更让陈摇麦印象深刻的是,李燚似乎永远都处于“饥饿”状态。
每次她好心分给他零食,他都会吃得干干净净,眼神总是意犹未尽。
陈摇麦时常暗自嘀咕:这家伙是不是从来不在家吃饭?怎么就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但自从他偷东西以后,陈摇麦看他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偏见。
她觉得,他和那个女生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没教养。
她知道他偷了,却硬是憋着没揭穿,心里还给他留了条的退路。结果他倒好,压根没当回事,整天乐呵呵地晃来晃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得,这已经不是没教养了。
是根本没长心眼!
后来毕业了,反正企鹅密码也忘了,没联系就当绝交。她才不要想那个小偷。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梦,倒是让陈摇麦忍不住地想去知道他,找他。
虽然嘴上说着“谁要找他”,但她心却想着: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残了没有……”
“考去哪了?总不会还在偷鸡摸狗吧?”
琢磨时,雷声接踵而至。
陈摇麦打开手机。
或许是被深夜感性冲昏了头脑,她解锁屏幕,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只用来记录vlog的某书。
随后字字敲下。
[帖子]:
“梦见八年未见的小学同桌,
醒来哭了,
这正常吗?”
补一句:“枕头都湿了。”
十秒不到,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粉丝留言:
甲:“正常姐妹,这是缘分未尽的节奏啊!快去找!”
乙:“八年?啧,对方估计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散了吧。”
丙:“枕头都湿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的口水?”陈摇麦咬着后槽牙回了他一个“微笑.jpg”:“放屁!”
还有人回复:“找到他,跟他来场浪漫约会~”
陈摇麦被这条评论逗得笑出声来。
和他?和那个小胖子约会?
她忍不住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
“那个小胖子现在应该变成大胖子了吧?估计挺着个啤酒肚,穿着最大码的裤子,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
想着想着,她噗嗤笑出声:“说不定现在正在哪个烧烤摊撸串呢,一手抓着羊肉串,一手拿着啤酒瓶,满嘴油光发亮!”
“要是现在见面,他估计都认不出我了吧?毕竟我可没像他那样横向发展。”说着还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不过……”她收起笑容,若有所思:“要是真变成那样,好像也挺可惜的。虽然小时候胖乎乎的挺可爱,但现在……”她摇摇头,赶紧把脑海里那个圆滚滚的形象甩掉。
“哎哎哎——想想什么呢!”
——
而此刻,仅一墙之隔的25栋客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燚正躺在沙发上,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一半搭在扶手外,一半悬在半空,一本摊开的《算法导论》盖在他脸上,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与陈摇麦的想象完全不符。
空调温度开得太低,李燚皱着眉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裹紧了薄毯。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把他震醒,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捏鼻子,额前的碎发叛逆地翘起一撮:“感冒了?”
……
几小时前。
李燚站在穿衣镜前,正跟新买的裤子较劲。他用力吸了口气,手指费力地拉扯着拉链,拉链却卡在半中间纹丝不动。
“啧,又小了。”他无奈松手,任由拉链滑回原处,再次轻笑:“又‘大’了。”
换好睡衣,李燚不死心地又按了几下开关,顶灯依旧毫无反应。不仅灯不亮,整个房间都断电了,连WiFi都连不上。
他走出房门,巧的是,刚踏出门,那WiFi居然又有了:“对我有意见?”
“妈。”李燚敲响主卧门:“我房间没电。”
江俪正在敷面膜,闻声拉开房门:“怎么会呢?搬家前每个房间我都仔细检查过的。”她借着走廊的光线打量儿子:“要洗澡?要不先去你哥房间将就一下?他房间应该是好的。”
“行。”李燚趿拉着拖鞋往客房走。
李燚走进李淼的房间,目光扫过床头柜时,注意到上面随意放着一个玻璃杯、一把剪刀、几片药片。
当时他并未多想,直走浴室,淋了个痛快。
刚冲完澡,正擦着身子就听见敲门声。
他随手套上浴袍开门,江俪就递来吹风机说:“我去你房间看过了,灯应该是坏了。今晚你就在你哥房里将就一晚吧,反正他也没回来”
李燚胡乱擦了擦湿发:“行,妈你早点睡。”
江俪:“好。”
等江俪关上房门,听着脚步声渐远,李燚才原形毕露,拎起枕头踮脚溜出客房,经过李淼的床时还嫌弃地瞥了一眼:“谁要睡你这狗窝。”
来到客厅,空调一开(18°),鞋子一脱,人就躺下:“舒服。”
——
后知后觉的李燚摸了摸鼻子:“真、感冒了……”
李燚头发一甩:“陈摇麦,你就承认吧,你的梦里全是我!”
陈摇麦:“这人真的很自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出自送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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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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