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时的出生并不光彩。
他的母亲是谢家身份尊贵的嫡女，父亲却只是个游历四方的小小镖师，困于四角之地的美貌少女遇到见多识广的英俊少年，一切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在北燕城颇有名望的谢家当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却没料想自家女儿与那镖师珠胎暗结，硬逼谢家答应，谢家家主震怒，将那镖师活生生打死，听闻消息动了胎气的谢烟早产，生下谢将时便撒手人寰，唯一留下的只有谢将时这个名字。
一天之内成为孤儿的谢将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在襁褓中哇哇大哭。
谢家家主本打算将这孽种连同他母亲一起封馆下葬闭死，但谢夫人怜惜自己女儿唯一的血脉，保下了谢将时，这也是她对自己女儿仅剩的温柔。
谢将时保住了性命，却没保住安稳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所受的一切源自上一辈的迁怒，他只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吃的饭总会有石子咯牙，堂兄弟们都喜欢抢砸他的东西，他的爷爷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对于他受到的欺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收养他的谢夫人也极少给他笑脸。
谢将时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从别人骂他的话里才听出点因果。
他听人说，他父亲是个垃圾，他母亲是个贱人，而他是个杂种，流着一半外族人血脉的杂种，所以活该被这样对待。
本打算抱着这样想法过一辈子的谢将时却遇到了他一生的光，他亲舅舅的大儿子，他的表哥——谢云声。
表哥是谢家最亮眼的天才，不管做什么都是最棒的，也终于在他及冠那年，仙人降临，钦点他前往万仞玄宗修行。
因此他也成了谢家百年出现的唯一一个修仙者。
仙者，超凡脱俗，逆天之行。
谢将时不知道修仙意味着什么，但他喜欢表哥，因为他会帮受伤的自己上药，会保护自己不受欺负，还会摸自己的脑袋，也是唯一一个会温柔喊他名字的人，而不是小杂种，小贱人，傻子。
有表哥在的这几年谢将时过的都很开心，但是表哥现在要走了，这次回家大概就是最后见面了。
谢将时躲在所有人身后，只能远远望着那道挺拔如竹的身影被簇拥着迈出府。
舅母擦着眼泪却也笑着，舅舅欣慰地拍着他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连一向表情冷酷的祖父也如冬雪融化般露出笑容叮嘱，而收养他的祖母也和蔼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招呼下人准备行李。
所有人都在欢庆他的离开，为他开心。
但谢将时却止不住眼泪，抠着木头廊柱，小心翼翼望着那太阳般温暖的身影，然后狠狠擦去眼泪。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抓住他这辈子都得烂在谢家，腐烂发臭。
所以谢将时动了，他不知哪涌出的勇气，奔赴向前，仿佛要撞碎阻挡在门前的光辉。
撞开重重阻碍，阳光落在发旋，他的脸隐隐发热，一把抓住细软的绸缎，玉佩的穗子摇摆着扫过手心。
他仰头问道：“表哥，能把我一起带走吗？”
谢家家主皱眉看着这窜出的野孩子，挥手想让人将他拉走，谢云声却温声劝阻，微微低头笑道：“阿时，修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谢将时紧抓谢云声衣角，仿佛抓紧自己的救命稻草，一直点头，“我会乖的表哥，我可以吃苦的，我还可以帮你拿东西，表哥……”
他眨眼，表哥丰神俊朗的姿容在光下熠熠生辉，那双如秋水潋滟的浅色瞳眸注视着自己，谢将时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了。
谢家家主见谢将时这呆滞的傻样，眉头一皱很是不满，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小杂种，现在还跑来搅扰自己最得意的孙子的好事，立马就想唤人将他抓走关起来。
但谢云声先他一步答应了这个要求。
“声儿！”他喊道，严肃说道：“大宗要求的随行者至少也要十二岁才能测练灵根，他……”
谢将时鼓起勇气：”我！我已经十二了……”
从未在意这个孙子的谢家家主当然不会专门记住他的年岁，却不想在这吃了瘪。
“祖父，既然阿时也到了年岁，那就让他与我同行吧，至少都是一家人。”
谢云声说道，谢家家主心里极不满意他的选择，但因为他是家族希望所以也无可奈何，不过他仍想努力将谢将时留下。
这是家族最屈辱的印记，怎能让他去蹭谢云声的光，谢云声继续恭敬地回道：“祖父，此行路途遥远，我到时候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有阿时陪我，也可暂排忧愁。”
谢家家主皱眉心中万般不愿，最后也不好在所有人面前拂了心爱孙儿的面子，于是所有的愤恨沦为瞪眼，叫谢将时十分害怕。
剩下的谢家人看着站在谢云声身边的谢将时满脸羡慕嫉妒恨，谁能想到一个小杂种竟然能沾上谢云声的光去万仞玄宗，要是运气好沾点仙气，说不定也能一跃成为那超凡脱俗的仙人。
众人心绪涌动，最后却也只能恭贺谢云声，目送他们离开谢家，离开北燕城。
*
谢将时乖乖呆在马车角落，谢云声不出声他也不出声，这样静默的氛围保持了许久，最后还是谢云声的贴身侍从亦木咳嗽几声，从暗格端出一盘酥软的点心，再倒杯香茶，香气四溢，很是清新。
表哥喜欢品茶养性，谢将时是知道的，不过那些茶太苦他不爱喝，偶尔也只尝一口再偷偷倒掉，不过他很爱吃甜食，但表哥从不吃甜的，他似乎天然就喜欢那些苦掉牙的东西，谢家人私下都说他是没意思的小古板，天天泡茶喝。
谢将时坐在角落轻轻晃动身子，虽然很馋那些精致的点心，但他还是强行忍住，努力保持自己营造的很靠谱的样子。
谢云声静静品茶，头戴冠玉，肤色玉白，坐在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成仙，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谢将时一时看呆，等亦木再咳嗽的时候才涨红脸反应过来，猛地低头盯住自己膝盖不敢再看人了。
“阿时，你不是最爱吃小点心了吗，不吃些吗？”
谢云声温和的目光落在角落的谢将时身上，谢将时挪动了一下，慢慢拿起一块小点心吃下，舔掉嘴角和手心的碎渣，随后又低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不过眼睫落下的瞬间，冷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谢云声摊开一卷书，伸手抓住谢将时衣袖将他拉近，谢将时懵懵懂懂被带到书案前，悄悄瞥一眼表哥下巴，偷偷又靠近了一点。
表哥身上香香的，清清淡淡比他从花园闻过的山茶花还香，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依赖。
“阿时，此行虽是机缘也亦凶险，有些东西我希望你知道。”
温温柔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修长的指尖划过书卷，落在其上的字句。
“修仙一途乃逆天之举，修士纳天地灵气淬炼己身，破凡胎、筑道基、结金丹、化元婴……直至渡劫飞升，然长生路上劫难重重，心魔、天雷、**皆是考验。”
“极东昆仑，极南幽妖，极西佛陀，极北北冥，其为此间四大势力，轻易不要靠近。”
“那里很危险吗？”
谢将时扒着案板，在高大的谢云声身边显得瘦弱又矮小，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足，只有那双漂亮的琥珀眼眸张望着谢云声，无声询问。
这双跟他死去姑妈一样的眼睛，也是让祖母唯一怜惜的颜色。
谢云声摸摸他的脑袋，道：“有一句话很适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你以后想去，最好只去极东昆仑，那里都是一身正气的剑修，昆仑神山更是诸多凡人朝圣之所，因此限制并不大，但其他地方你就得万般小心。”
他的指尖落到书卷上关于极北北冥的描述，只有简短一句话。
“生者止步，亡者归途。”
字句传出的隐约冷意让谢将时不自觉瑟缩，挪动了一下身子，偷偷坐近。
谢云声并未具体讲解北冥，他收起书卷轻抚谢将时发梢，垂落的目光温暖柔和，像是冬日乍现的和煦春光。
谢将时好奇的问：“其他两个呢？”
谢云声将书卷递给亦木整理，回答道：“这只是残卷，四方之地知之甚少才对你好，你只需要知道另外三个地方极其危险，不要靠近就好。”
谢将时懵懂地点点头，却见谢云声接过一卷新书在案板展开，书上有繁华的图画，是谢将时从未见过的栩栩如生，仿佛要跃出一般。
图上是一片墨色的山水画，隐约有金光浮闪，谢云声道：“中州是天地灵气最多的地方，是片福地，也是诸多修仙大能盘踞之地，机缘甚多，危险却也多。”
谢将时问：“那我们要去哪里，表哥？”
谢云声：“我们要去的万仞玄宗在东边，临近昆仑，是昆仑的从属宗。”
谢将时假装想更仔细看清书卷上的字，又坐近了些，远看着像被谢云声搂进怀里一般。
谢云声对这些小动作像没看见一般，只是轻轻摸了摸谢将时的脸，说道：“阿时，以后喊我哥哥就好，你我一家人，总喊表哥显得生分。”
谢将时微微啊了一声，心里念着怎么可以，嘴上却自然而然喊道：
“哥哥。”
他脸又红了些，想趴到表哥怀里把喜悦掩盖住，却又不敢，只能自己捧住脸，闷闷地又喊了一声哥哥。
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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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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