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士兵们架着进来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棕红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勾勒出一张青涩面庞。
任逸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她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这个人，但他身上的气息又带着几分熟悉感。
“这是……”诺大的审讯室内回荡着任逸的声音，“贝壳？”
阳光透过铁门的缝隙落在少年的发梢，任逸看到他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你还说他只是你养的狗？”前方的士官压低了声音。
任逸立即反驳道：“贝壳不是妖！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
“他的确不是妖。”那人将一份化验单举到任逸面前，上面是一排排的专业术语，化验单的末尾用醒目的大字标注着化验结果，“持有少量妖力的犬类，这个评价很贴切，他妖化的时候把你邻居吓得够呛，但好在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持有……妖力？
任逸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尹巷，当初贝壳受伤，尹巷将自己的小部分妖力给了它。任逸当时只以为那种力量就像自己的治愈力类似，属于无副作用的力量，却没想到会招致这样的后果。
尹巷是故意的吗？
任逸闭上眼睛，猫妖的银白色长发仿佛还停留在眼前，如月光般皎洁。尹巷……的确藏着秘密，但他不会害人。
睁开眼，任逸坦然道：“是我给它留的妖力。”
“我劝你不要包庇同伙，你的妖力早就录入巫族系统了，这根本不是你的！”
任逸愣住，失算了……
“好吧我承认，是尹巷。”她总不能栽赃给别人，不回答只会招来更糟糕的后果，贝壳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巷？”那士官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忽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还跟妖王勾结！”
“这不是勾结，是他救了我。”任逸的解释苍白无力，妖王怎么会特意跑来Z市救一只默默无闻的树妖呢？
“你和尹巷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爷。”任逸深深的低下头，这个称呼果然太奇怪了，尹巷又不是白胡子老头，却被叫“师爷”什么的……不对，他确实是白发，那就没问题了。
任逸现在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这么严肃的场合，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任逸的回答似乎戳中了人族的知识盲区，因此并没有引起质疑，那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其中一人问道：“你既然是妖王的徒弟，放着天雪山不去，为什么要返回Z市？”
任逸坦言：“因为这里需要我。”
“这里不需要妖族！”
“但这里需要治疗师。”任逸语气平静，“你们也承认吧，看看我在医院工作的那段时间救助过多少人，我虽然是妖族，但从小自我认知就是人族，我没有否定自己的种族，但保护人类是我血脉觉醒后仍然坚定选择的道路。我没有害过任何人。”
最后一句，任逸说得心虚，至少李茂是被她连累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像是看穿了任逸心中所想，那名士官停顿了两秒，“调查部里除了杨琴和李倩，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任逸果断道：“江远。”
江远如今已经被带去天雪山，这个回答显然不在他们的期待范围内。“还有谁？”
任逸沉默片刻，猜测道：“周傲可能也知道吧，我们上次抓捕他的时候，他……”
“别绕弯子！”那人打断了她的发言，直言道，“李茂知不知道？”
“不知道。”任逸察觉到衣服口袋传来诡异的潮湿感，先前做的准备终于奏效了。
“他身为调查部部长，连自己手底下的是人是妖都分不清楚？”
妖力的香味充斥着鼻腔，任逸目光有些恍惚，只能暗自掐着手掌，靠痛感维持理智。她反问道：“部长最恨妖族，你们是知道的，如果他发现我是妖族，怎么可能不杀我？”
这个问题，任逸以前也纠结过。
李茂曾亲历大战，数不清的战友死在他面前，假如有剿灭妖族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任逸毫不怀疑他绝对会殊死一搏。但如此痛恨妖族的人，最终却选择放过她这只树妖，只因为任逸是Z市全体治疗师的希望……
如此大义，任逸虽然无法理解，却也尊重。她选择回到Z市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希望李茂的期待落空，他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任何一个迷茫的灵魂都会被光吸引。
即使那是来自异族的光，即使任逸早就想过，自己的身份总有一天会被人拆穿。
她记得之前询问天泽的看法，那时天泽给了她两个建议，第一是以妖族的身份去天雪山生活，第二……是什么来着？
“不怪部长，人族对植物妖的了解太少了，我只是碰巧钻了空子。”任逸见他们不再继续询问，于是大胆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暂时收押，等候裁决。”
任逸道：“能让我先帮贝壳疗伤吗？”
“你想得美！裁决结果出来之前，你这副手铐别想卸下来。”那人顿了顿，原本强硬的语气终究还是软下来，谁都不希望面对这个结果，除妖军团曾经受过任逸帮助的人不在少数，“放心吧，我们会处理好他的伤。”
师部的监狱比任逸想象中小很多，空气中漂浮着霉菌的气息，却几乎闻不到血腥味。任逸被送进牢房，杨琴在对面，李倩在隔壁。
杨琴隔着铁栏看她，面色复杂：“你还好吗？”
他的双手也被铐着，身上穿着实验室里标配的白大褂，衣服有些破损，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棕黄色的痕迹——是蜜蜂的血。
“没受伤。”任逸靠着墙壁坐下来，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抱歉啊，连累你们了。”
杨琴透过冰冷的镜片，投去一个勉强算是安慰的眼神：“我是自愿加入的，谈不上连累。你招供了吗？”
“他们问我同伙都有谁，我说江远。”任逸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回来要是知道我这么说，估计得打死我……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杨琴道：“他们信了？”
“他们不得不信。”任逸扒着铁栏杆试图探出头去，但这栏杆显然太密集了，她艰难地看向李倩所在的牢房，“李倩，多亏了你的药水！”
“她还在昏迷呢，她这几天精神状态还可以，但是嗜睡。”杨琴这边看得一清二楚，想到任逸身上还带着一瓶魅惑药水，他自然也明白了目前的局势，“能联系上妖王吗？”
任逸摇摇头：“可以，但目前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况且师父他们也不一定能进得来。”
现在只能盼望任逸先前说的话能在那两位士官心里埋下一颗犹豫的种子了。
军团总部的休息室内，王澳辉挑挑拣拣，向李茂汇报了任逸当前的情况。
李茂的面容有些憔悴，一向注重礼节的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皱巴巴的衬衫，看得出他这几天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被软禁了，短暂的谈话时间也有士兵们监视着，因此很多事情不能明说。“军团怎么说？”
“三天后会进行裁决。”王澳辉顿了顿，“需要准备相关资料吗？”
李茂察觉到监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沉默两秒，换了个话题：“周傲的情况怎么样？”
王澳辉道：“他拒绝回到调查部，也拒绝了军团的邀请，这都正常。我刚刚去找过他，他说想先跟你和任逸聊聊，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归队。”
李茂挑眉：“他和任逸的关系很好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谈话时间结束，王澳辉起身，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能含糊的问道：“三天后的裁决，你会去吗？”
“那得看师长的意思了。”李茂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这几天辛苦你了。”
王澳辉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应该的。”
晚风吹起王澳辉的衣摆，初春的Z市比周边城市要冷得多，他深吸一口气，沿着山路往下走。
这条路并不长，他曾跟着李茂走过许多遍，几乎熟悉了每一块石阶的形状，如今独自走下去，却觉得随时有可能踩空摔下去。
他身居高位，但这不是他该站的位置。
天光彻底暗下来时，王澳辉终于回到调查部办公室，却难得的见到了刘羽琦。“大小姐也喜欢熬夜吗？”
刘羽琦没有介意他的称呼，调查部几乎都这么叫她。她抬起头，眼镜上反射着电脑的浏览界面。“我在查资料。”
“什么资料？”
“植物妖的特性分析。”
……
王澳辉走过来，站在她身后。调查部的电脑开通了军团的妖族资料阅读权限，这是王澳辉近几天登录次数最多的网页。“你查到什么了？”
刘羽琦道：“这上面说，植物妖没脑子，所以心思纯净。”
“是没有情感，不是没脑子。”王澳辉纠正她，对于后半句却表示赞同，“这确实像任逸那个木头的性格，你说一棵树能懂什么算计吗？”
“树不懂算计，但人会替她算计。”刘羽琦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她连自己被当枪使都不知道，看得我都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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