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书桓又退了几步，但他清楚自己已无路可去：“你……你什么意思？！绕来绕去，怎不敢说清楚？莫不是祸国殃民的灾星煞神？”
“灾星煞神？”劳工点头嗤笑道，“陛下非要给自己扣个帽子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便是讽刺，商书桓羞恼难堪，张嘴刚要反驳，身后传来紫晶碎裂的声响，一阵一阵，极缓慢，不断靠近。
他猛地转头，看见那老者正颤颤巍巍朝他走来，脚下紫光闪动，每走一步，都伴着晶石碎裂的声音。
“公子深夜到访……”他说着喘了口大气，又颤颤巍巍走了两步，才接着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商书桓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没……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先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劳工从他身后绕过，去到老者身后，庭灯落在他头顶上，商书桓才发现他颈侧不知何时生了一块毒斑，霎时一惊。
“你……你也……”
那劳工抬手摸了一下毒斑中心已开始腐烂流脓的创口，将沾了脓血的手指伸向他：“你是说这个？”
脓血从他指尖滴落，在青石地砖上腐蚀出一个小洞，紫晶碎屑在洞里闪闪发亮。
“这是……你的功劳。”他看着自己的手，说着，又抬眸看向商书桓，眼中紫光浮现，顺着他的眼眶转了一圈。
商书桓呼吸变轻，心跳上了耳朵里：“你们不是人，对不对？”
那老者又往前走了走，看似想要尽量靠近商书桓：“我们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们可以什么都是，公子觉得……如何啊？”
“什么如何？我是……我是……”商书桓发觉自己竟说不出口自己是皇帝这件事，又改了口，“我是不会放任你们乱来的！”
老者摇了摇头：“公子，天色已晚，该睡了。”
商书桓还未来得及问，眼前光晕开始模糊摇晃，他极力想要清醒，可越用力，越觉得疲惫难耐。
老者又往前一步，紫金碎裂的声响变得模糊而绵长，商书桓下颚还流着血，他能感觉到温热的细流钻进自己的衣襟里，可却毫无痛觉。
闭眼之前，他看见无数紫焰蝴蝶朝他飞来，似有什么将他托起，失去意识前，那些蝴蝶将他带离了方才那片庭院。
药铺迎来了数日来难得的清静，吴德全终于得以停下，昏昏沉沉坐着，病患还躺在地上，星矿之毒侵蚀的不止骨肉，连他们的魂魄也一点点吸食吞噬，病重的几个眼神空洞，对人对物已毫无反应。
“除了这些人，外面并没有星矿的气息，也没有法阵。”商扶砚引动体内异力，剥离的灵渊神力将药铺覆盖，微光透着些翠绿色，似新生的枝叶缠绕在在病患身上。
他一点点修复那些腐坏的血肉，可那些剧毒他并不能解，他体内毒煞和灵力交缠运作，目光偏执难掩，动作有些僵硬，脖子时不时不受控地拧一下，手臂和颈侧透出血脉的纹路，如一道道紫色星光汇成的细流。
莫念守在他身旁，即看顾着周遭动静，也留意着他的变化。
“凌景珩带走了赵庆嵩，商书桓一个废物，哪里来的能耐？”
吴德全头靠在药柜上，茫然又悔恨：“我就不该贪一时之便，为了省些钱而把他留下……”他说着摇起了头，“这是大罪过啊……”
顾晨潇手指勾勒着剑上蟠龙徽记：“方才玄甲军看见他了，却在一处石阶上失了他的踪迹，青林镇那么小，却就此失踪了……定是有什么人在帮他，竟连我镇北军的眼睛都能逃过。”
“什么人？”莫念看向商扶砚，想起他方才让蕲艾出来，“弱鸡，你的意思是，这是小艾干的？”
商扶砚伸手去牵她，紫光在他手上蜿蜒，细流中，似有连接的星图浮现。
“我知道她一直在龙霓，我换你绝命签时，她失踪了几天，后来我发现她中了毒，可不久她又治好了自己，她一直藏在龙霓，行踪隐秘，我没有去找她，因为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
“那你凭什么怀疑是她？”她不高兴，拍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若除开商鸣一，蕲艾便是巫医族最后一人，百年前，龙霓皇族献祭巫医族圣女的事情她亦知晓，而商扶砚便是龙霓皇族。
她没听见他回应，又回头看他，撞进他紫星闪烁的眼中。
他周身升起紫色云象，一片片星图若隐若现，贪婪和偏执在他眼中浮浮沉沉，他勉强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靠近莫念。
“你……”莫念转过身来，主动牵住了他，目光落在那些异力所化出的星图上，“……你没事吧？”
“阿念……皇族可灭，正道不可。”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是以听起来不那么骇人，“蕲艾救他，绝非为了他，更不是为了大炎。”
顾晨潇长剑杵地，一声鸣响在药铺里荡开：“龙霓皇族开疆拓土，为大炎各族撑起一片天地，老夫从始至终看在眼里！边境各族亦立下盟约，共守大炎江山，护佑万民万生，不论为了什么，谁也不能如此残害无辜百姓！”
付永年叹气摇头，圆润的身躯跟他的心都令他感觉沉重：“陛下年纪还小，静贵妃本不该谋这皇位啊……”
商扶砚看着莫念抓紧自己的手：“阿桓自幼纯情，心思细腻，他小时候……连一只蚂蚁都要放走，是那些毫无意义的比较和流言害了他，是我连累了他。”
姬环以皇位为交换，要的只是位同副后的静贵妃为她保住商扶砚，谁能拒绝至高无上的诱惑呢？而商扶砚确实从中获利，他在龙霓规行矩步的水深火热中活了下来。
静贵妃怂恿着先帝，自始至终都在护着他，于是才有了赵庆嵩和柳汐云的野心，大家都在演自己的戏，从没有人问过商书桓想要什么。
“帝位理应能者居之，不是你的错，是那破规矩错了。”莫念捏了捏他的手，看着那些星图转到自己手上，“当务之急，是找到他，还有治好这些人。”
莫念点了一下额心，血蝶浮现：“这血蝶不知为何跟着我回到了这里，兴许你娘的魂魄此刻也在幻真镜中，把她唤来，看看是否与幽冥鬼界有关？”
“夫人好厉害，我就想不到。”商扶砚将她拉近，似猫儿撒娇一般，脸颊蹭着她的手臂。
“你就不能不骚？”莫念蹙眉嫌弃，任由血蝶飞离。
“看着夫人，总是无法自控，夫人若不喜欢，我便只牵着，可好？”他声音带着回响，浑身冒着紫光，一脸无辜看着她。
断魄悬在他身边，那血蝶转了一圈，扑进剑上紫玉中。
紫色光华浮出血色，凌清秋的魂魄凝聚在他面前，睁开眼：“砚儿。”
商扶砚神情一滞，语气里是近乎偏执的冷漠：“我忘了，这里就有一只鬼。”
“砚儿，此地有幽冥之力，虽极弱，但我感觉到了。”凌清秋的魂魄看向莫念，“蕲艾小时候误闯腐骨沼泽，见过犬古族的女酋，是我把她送回重云楼的。”
“那你可知她现在哪里？！”莫念几乎冲上去抓他。
那魂魄摇了摇头：“……无论重来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的。”
商扶砚身上异力霎时狂暴，他猛地站起来，比那魂魄高一头，看着他毫不在意的父亲，咬牙切齿：“不论重来多少次，我绝不会让阿念去死！”
那魂魄低下头，似叹了口气，似维持不住，在说话，却听不见声音，消散后汇入紫玉中。
虽不知本该如何，但莫念知道那意味着本该死的都会死，星盘倒转，也是因为异力和差错将前路挡住了而已。
如今回到原点，也只不过是为了回到该走的轨迹上。
星矿异动，牵涉龙脉，龙霓帝君又恰好昏庸无为，必是有人翻出了先帝下令销毁的献祭之法。
留她一命，是商扶砚执念，他不允许意外发生，炼化自己，将蛊王血和龙霓地脉的星矿异力相融，如若失控，便是吞天噬地灾厄，可他偏要这样……
她双手推他坐下，将灵力渡进他汹涌奔流的血脉，绿色光点融进了那些紫色光流里。
她轻笑一声：“……弱鸡……安静点……”
商扶砚双臂圈住她的腰肢抱向自己，侧脸贴在她小腹上，轻轻地蹭：“不可以……绝对不行，星矿本是源石，毒煞是人为催生的邪力，是有人要害你，你的每一点灵力，都可以催化那些法阵，将那些毒煞灌入地脉，只要保护好你，幽兵、腐生者，都不会出现。”
莫念点头：“对啊，所以你要保护好我，知道怎么做吗？”
商扶砚抬起头：“怎么做？”
“你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我呀。”莫念扯着一个笑脸，对他眨了眨眼。
商扶砚双臂用力一收：“阿念最好了。”
他将莫念紧紧箍住，脸在她腹前蹭来蹭去，身上暴走的异力平复下去，紫光中，星图的转动开始变缓。
莫念看着那些星图，忽然眼中一亮：“对了，商鸣一！他若是巫医族人，他的血便可解这星矿之毒，小艾是故意放的传息蛊，她知道你的毛病，也知道商鸣一的毛病，京中各族使者带着护卫，若长时间滞留，难免勾结生乱，所以，你必须先回去。我会发现传息蛊，你会绕道，这样便不会感知到青林镇的星矿之毒，又借此告诉你，鸣一可解此毒。”
商扶砚松开手，笑得一脸崇拜，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之色，轻声道：“阿念好厉害，可若不是她呢？”
莫念一把推他起来，目光灼灼：“如今最近最快的办法，只这一条，不试试怎么知道？个中因由我们先暂且放着，当务之急是先救人，你不能再随便吞东西了，这里也没有晶石和阵法，那就把鸣一叫来，试一试，便可知晓。”无论如何，她都不愿相信蕲艾是不顾他人死活的人，虽多年未见，但定不至于此……
顾晨潇扛起重剑，大步走出门去：“这好说，玄甲军可千里传讯，天亮前，便可找到小统领。”
星河寂静，斗转万年，蕲艾坐在山崖上，日出前的夜尤其浓重，王离城升起无数天灯，她伸出手，引下一盏，听见一个愿望：求岁月长安。
她勾唇一笑，将天灯放回：“重复一百次，我便帮你实现。”
拓伽凌桓躺在她身边，闭着眼：“你要如何实现？”
“记得我们的欢喜虫吗？”她盘起腿来，饶有兴致，“欢喜虫只知欢喜，不知其他，给他一只不就好了。”
拓伽凌桓嗤笑：“只有欢喜，他怎会知那是欢喜？”
“可他们只喜欢欢喜啊。”蕲艾望向山崖下，王离城为了不让虫蛇太过放肆，不论何时都点着灯，是不夜之城。
拓伽凌桓睁开眼，看见满天繁星：“这便是他们不欢喜的原因。”
蕲艾耸了耸肩，继续观赏飞来的天灯：“但愿他们能救回那些人。”
“我们真卑鄙。”拓伽凌桓坐起来，望向脚下矿洞。
蕲艾欣慰笑道：“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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