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如果恨,也没有关系。——这是白文渊想要告诉她的。
不过,裴诺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倒是让白文渊很震惊,他来了精神,扒在椅子边上,头挨着裴诺的肩膀。
裴诺怀里是讨人厌的狗狗波比,它非常享受裴诺温暖的怀抱,蜷成一团,闭着眼睛睡觉,斜飞的黑色长睫毛时不时抖一下。
裴诺也抬头看着月亮:“别人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你强迫别人给你,也是不讲道理的。就像你不会强迫你爸爸给你一个小目标吧。”
白文渊被她这句话笑死。
裴诺无法理解,用肩膀推他:“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这个不好笑的笑话,白文渊笑了很久。这是夏末的傍晚,虫鸣也是有的,但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凉风吹起来,让人感觉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这个时候,白文渊突然问裴诺:“你还要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多久?”
裴诺现在住的宿舍,其实是一个空置的老宿舍楼,除了裴诺这一间,其他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破破烂烂的,用来拍鬼故事都有余。
裴诺没有回答他,也问回去:“那你呢?这一次回来了好久,不出去了?”
“嗯。”白文渊似乎很不舍得从嘴巴里放出这个声调来。
裴诺歪头,看着肩膀上的白文渊:“怎么了?”
白文渊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陆源死了。”
裴诺张开嘴,很吃惊。但是她识相地闭上了嘴。
陆源是白文渊的爱人。六年前,怪物病毒爆发之前,他们约好除夕一起在外见面,见面之后,陆源还要去国外和父母一起过元宵。然后……他们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见面。
对于白文渊来说,陆源的下落是一个未解之谜。陆源现在在哪里呢?是去了国外,还是在国内呢?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是死是活呢?
因为这个未解之谜,白文渊总是会离开堡垒,出去寻找陆源,很久才会回来一次。好多次,白文渊长达半年都没有回来,裴诺都会猜想,啊,白文渊可能死哪里去了。
不过,每次白文渊都活着回来了。沉默过后,他还是会再次出发——是生是死,他只想要一个结果,没有这个结果,他就会一直困在死循环里。
·
白文渊在裴诺这里睡了一晚上,两人睡一张床上。
打小,这两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一个床上长大的。小时候还因为玩具打得不可开交,裴诺差点撕了白文渊的小白脸,被白文渊打得哇哇哭。
然后他们一起长大了,到了现在白文渊比她高大许多。躺在一张床上,也只像是两个灵魂,呆在了一个容器中,很简单。
白文渊昨晚上不想回家,他说他醉了。
简直鬼话,谁能喝可乐就醉的啊。
不过,裴诺也没有和他多计较。白文渊虽然从小比较有钱,但是他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导致他总是喜欢黏黏糊糊的,比如靠着裴诺的后背蜷缩睡着。
裴诺比较宠他。
·
第二天早上,裴诺起床的时候,波比一骨碌就从床中间蹦起来。它可不喜欢白文渊了,半夜白文渊挤到了它,压得它哇哇叫。白文渊竟然还假装无事发生,拱着裴诺呼呼大睡。
裴诺非常小心,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她起床拿出那一板的消炎药,抠一颗出来放到嘴巴里。
波比眼巴巴看着裴诺。
“你在吃什么?”白文渊突然发问。
吓死裴诺了,药丸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她赶紧喝一口水,压压惊:“就是吃的啊,能吃什么?”
白文渊用手揉了揉眼睛,和裴诺四目相对。
白文渊一脸平静,问她:“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裴诺拿着杯子的手顿住,许久才说:“没有啊,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真的?”白文渊坐起身,仰头看着裴诺。
裴诺心虚地垂下眼睛,继续喝水:“你想要我说什么?”
白文渊似乎很生气,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受伤了赶紧去医院。我不想哪天听到你的死讯。”
说完,他起身去穿衣裤。
刚刚还一身白卦、条纹蓝白裤的男孩子,穿上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西裤,就变成了体面的大人。
不过,他还是气呼呼的。裴诺一向喜欢朝左睡,这习惯不好。白文渊说过她好多次没用。这一次,白文渊发现她竟然开始朝右睡了,本来很开心,夜里起床喝水时,发现她腰腹处的蓝色T恤竟然有暗色血迹。他掀开一看,已经红肿了一大块,伤口没有结痂,上面糊了些奇怪的粉末。
裴诺赶紧低头,她的T恤上有血印。她抬头看了一眼白文渊,安抚说:“其实还好啦,只是小伤。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意志力足够坚强,就能扛过去啊。”
白文渊气得不行,大步走过来,气势汹汹,吓得波比直叫。
“你干嘛?”
白文渊伸手,拉起裴诺的T恤衣角。
“嘶——”裴诺痛得咬牙,伸手去捂住那块伤口。手掌覆盖在伤口上,仿佛有蒸腾的热气,估计能有四十度。
“疼吗?”白文渊有些愧疚,他说,“你自己看,已经化脓,沾在了衣服上。”
裴诺终于缓过来,拿纸轻轻沾掉伤口上的脓液:“你说得轻松,去医院好贵的。上次一管消炎药卖到了五千一支。”
“没钱我给你。”白文渊抬头看着她。
裴诺将衣服放下来:“我需要的话找你借。”
·
白文渊本来打算押送裴诺去医院的,但是他临时有事,被他爸叫过去了。
他爸就是当初那救人的退伍军人之一,现在管理着他们堡垒的许多事务,特别希望儿子能安稳下来,接他的班。
白文渊走之前,叮嘱裴诺去医院。
裴诺答应得很好,但还是推迟到了下午,因为上午有十七的周考核。
十七的训练数据和实战数据都很不错,不过,总有更优秀的机器人。同一批次来的有个大高个的狠人,他就是头脑比较简单,理论不过关,但是到了实训阶段,就快速超过所有人。十七是第二,和对方的差距很大。
十七为此很难过,她不能给裴诺拿到奖金了。裴诺对她那么好,带她吃冰淇淋喝可乐,还花那么多钱给换零件,她也想要给裴诺需要的东西。
“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没有奖金当然遗憾,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裴诺安慰十七,“再说你,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不必非得做第一,自己一点点有在进步就好了。总有哪天,你会超过他。”
十七听了这话,仍旧垂头丧气,她要自己给自己加练。
裴诺则说让她下午休息下:“我记得手册上有写,机器人芯片内的神经网络也需要通过休息来整合认知资源,才能更快成长哦。”
十七立刻点头,她要回去好好休息下。她这段时间一直日夜练习,确实进步越来越慢,一定是输在了这个上面。
弄完这个,裴诺自己去吃了个午饭,然后才去医院。
这种发炎的伤口,就算怎么再怎么处理,也花不了多少钱吗?裴诺在心里掰扯着。
没想到,医生并不在。他有事出去了。
问什么时候回来,助理打个哈欠:“不知道,堡垒外发生了个事故,医生去抢救了。”
裴诺心事重重地推开医院大门。
她早上好像听人谈过,说堡垒外几人砍怪物的过程中,遇到了意外事故,被困在一个建筑物内,关键是大多数人都受伤了。因此,启动了紧急应援。
白文渊的爸爸就是负责紧急应援的长官,他爸想要让他接班,那就会安排他参与堡垒内的活动立功。白文渊就是被他爸爸叫去救人的。
当然,这不是裴诺要操心的事,她要操心的是,那么多人受伤,堡垒内的药库就要大量消耗,那她……可能要花更多钱。因为药品的单价是随时浮动的,根据稀缺程度来定价。
裴诺回到房里躺着,他有点泄气。下午要不要继续去医院看病呢?
伤口隐隐作痛,佩罗低头看着伤口,确实红肿化脓了。裴诺开始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花钱,就可以解决问题呢?
就这样想着,裴诺真的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她记得一年前,有个前辈也是受伤后化脓了,是在胳膊上。据那个前辈说,当时都发烧到糊涂了,活过来是因为自己用刀子把那一块化脓的肉挖出来,并且用烧红的刀片把肉都烫了一遍。省了一大笔钱,那个前辈说。
裴诺开始翻箱倒柜,她找到了一盒没用完的火、一小包纱布和透明胶带。
她点燃蜡烛,然后用烛火去烫水果刀。水果刀的塑料刀柄都热得烫手。
波比则蹲在一边,歪头看着裴诺,满脸疑惑。
裴诺死死盯着烧得泛红的刀刃,紧咬着牙关,弯腰用到扒开伤口。
好在她伤到的是左侧,用右手拿刀操作非常方便。
扒开伤口的时候,疼得要命。滚烫的刀片挨到皮肤,有诡异的味道。
裴诺死死捏着刀柄,她给自己鼓气——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最后,她终于坚持着把所有化脓的部分刮下来了。她真是不敢想象,那个前辈是怎么把化脓的肉都割下来的。
她快要疼晕了。
这时候她要把纱布盖在伤口上时,才想起来,她好像还有一瓶消毒水!但是现在这样,她也不方便去柜子里找。柜子里常年积灰,扬起来的灰尘更容易让伤口感染。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裴诺有点紧张。不会是白文渊吧……让他看到了,肯定要挨骂的。
“谁啊?”裴诺说话口齿不清,她才意识到自己嘴里咬着上衣衣角。
“十七。”
裴诺松了一口气,想着让十七先别进来。
此刻,门外的十七急得不行。白文渊送了她两个冰淇淋,她就想要分一个给裴诺。跑到这里,两个冰淇淋都要化了。她嘴里咬着一个,受伤拿着一个,直接扭开门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裴诺。裴诺坐在床边,掀起自己的黑色T恤被嘴咬着,露出腰腹部。
最显眼的就是腰腹上一大圈红肿的伤口,似乎还有血迹渗出来。
裴诺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纱布,还有一把小刀,小刀上有血迹和红色的皮肉。
十七惊呆了,她快步走到床边,蹲下问:“你受伤了吗?”
裴诺原本不想让十七知道这件事,但事到如今,她只能承认,并且让十七去柜子里给她把一小瓶消毒水找出来。
十七问她:“你为什么不去医院?”
“嗯——”裴诺一时之间想不到好回答,支支吾吾道,“受伤了当然应该要去医院,但是……现在情况不严重,而且我也也知道怎么处理,不用去医院。”
“哦。”十七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低头在柜子下的抽屉里翻找着。
气氛一时有些过于沉默。
“认知地图已更新。”语音播报蓦然响起。
十七和裴诺都已经熟悉了这种声响不再理会。
裴诺回想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没有任何毛病——受伤了当然应该要去医院。
不一会儿,十七找到了消毒水递给她,帮她用毛巾在伤口下接着,消毒水冲洗伤口后带着红色的血丝。
裴诺放心了,她用纱布包好伤口,再用透明胶带固定住。
固定的时候,裴诺有点犹豫。现在天气还是很热,捂得太严实有感染的风险,伤口烂掉的可能性也会加大。但是伤口都化脓了,也没必要考虑其他的,她用刀子切断了胶带,轻轻用手掌将胶带固定在肚子和后腰两侧。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前辈说的,搞定了。
裴诺松了一口气,她打算观察到明天早上,再看看伤口是否有好转。希望前辈说的方法是有用的。
也许明天就好了,就不需要花钱了。过去很多次,她不用药也挺过来了。这一次,她也可以的,更何况她做了这么多努力。
裴诺拿起角落桌子上的一板药,剩下最后一颗消炎药。她拿起水杯吞下去,这才发现十七难过地坐在床边,发呆。床头柜上的两个冰淇淋都化了,十七也没有注意到。
裴诺问她在想什么。
“如果只有严重的病才去医院,那裴诺你之前去医院拿药,是因为什么啊?”十七和波比一起歪头看着裴诺。
裴诺拿水杯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她生病的事,周围没人知道,她也不打算让人知道。当初带着十七一起去医院,一方面是顺路省事,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她也认为十七只是砍怪物的冷冰冰机器人而已……
十七又问裴诺:“你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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