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减到极致的人际关系更简洁纯净,也更孤单脆弱。一旦断掉几根,或者哪怕稍有动摇,对一个人来说,也如山呼海啸。
江暨白和陈献容吵了架,又不想和赵观一讲话,几乎再找不到人和他说话。他想了很久,发消息叫方侃出来吃饭。
电影替身这个活儿就是方侃告诉他的。家里出事——尤其是江山恒自春华食大厦一跃而下后,江暨白很不喜欢和以前的朋友再有联系。
说白了,江暨白脾气有点傲气清高,不是很能交到朋友。以前出去玩也是叫狐朋狗友居多。出事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他们就近挑了家小餐馆,是方侃最喜欢吃的茄汁面。面对面坐下,干净的碎花塑料桌布,摆上两碗茄汁面,每一根面条都裹满晶莹饱满的红色茄汁。
方侃戴着一顶棒球帽,嬉皮笑脸地冲他笑:
“你和赵老师什么情况啊?”
江暨白盯了他几秒钟,眉毛慢慢纠结:“你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不是巧合?
方侃很敏锐地觉察到了江暨白的情绪不对,语气迟疑起来:
“知道啊,你们大学不是谈了?那时候还挺出名的。”
“不算吧。”江暨白笑:“我算不上喜欢他,玩玩儿而已。”
“玩玩儿”从他的唇瓣里滑出来,平整无暇地就像一把无情的冰刃,薄锐而寒峭。
方侃看着他,“我还以为……”
“嗯?”
方侃说:“我以为你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想着能顺手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呢……”
江暨白简直有些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多此一举啊方侃,净给我添麻烦,你写剧本写魔怔了?”
方侃双手合十拜了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他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江暨白调侃道:“倒是没给我惹麻烦,给你惹的麻烦不少。”
方侃头顶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不得赔我点精神损失费?”江暨白隔着桌子倾身,拍了拍方侃的肩膀:“下次请我喝酒。”
方侃当即一拍桌子:“我请十次!”
“哦,真的吗?”江暨白拿手机在他面前一晃:“我录音了哦?”
“江暨白!”
笑归笑,方侃安静下来后,表情又严肃起来:
“我听剧组的小姑娘说你脸上有伤……我是不是真的给你添麻烦了?赵观澜不会动手了吧?还是别人?”
江暨白轻轻摇了摇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有太多话,太多话。
关于他家里的情况,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和赵观一,他的工作状况……但,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对这个世界上的谁开口,都像吐露软弱、展示伤口,让江暨白觉得不适,甚至羞耻。他的话头在齿列间磨咬半天,最终还是如蚌含珠,又深深地咽了下去。
“不是赵观澜。”江暨白说完这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说起来,”方侃叹了一口气,“暨白你也是祸国殃民……当年大学的时候,祁远舟就追过你吧,你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当时我才知道你和赵观一的事情。gay圈天菜吗?”
江暨白忍住了嘴里刻薄的话,认真地给自己的学长正名:
“祁主任当时不是追我,我们也就是偶尔说起来了。”
“算了吧江暨白,”方侃耸了耸肩:“你现在不是还在人家律所呢,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让你挂职在自己的律所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长点心吧。”
江暨白很无奈地说:“我们是朋友……”
两碗面慢慢空了,一瓶啤酒也下了肚,旁桌人群来去,逐渐走空。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江暨白握着塑料杯,脸上泛着酒后微微的红潮,垂着眼,一个人坐在桌边。像一个没人读懂的故事结尾。
他站起身,往外走,走进A城的阳光灿烂中。
没记错的话,今天晚上还答应了沈明和去同学聚会。
他慢慢走在夏天明亮的日光底下,一时竟然有些茫然。他原来对着陈献容和沈明和说“带家属”,但其实根本没有。
他不能也不会把赵观一带过去。
但是,不知为何,江暨白还是给赵观一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也许,江暨白还是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孤单。
几秒钟后,一个陌生的男声接起了电话,热情洋溢的:“嫂子哥?”
“……”江暨白琢磨了一秒这是什么称呼,才说:“你是?”
“我是澜哥的助理李玉成,叫我小李就好。澜哥在工作呢,有事可以先和我说。”
“哦,”江暨白低低应了一声:“没事。”
李玉成笑出声:“嫂子哥单纯查岗?报告,澜哥正在拍一个杂志封面,一会儿就能给你回电话。”
“不用回。”江暨白说:“挂了。”
他挂断电话。叫了一辆顺风车,报了聚会地点。
聚会在一家装潢雅致的私人会馆。江暨白刚一进门,就有人惊讶地叫起来:“江暨白!”
他笑着望过去,一一辨认招呼。有几个已经不认得,是别的年级的,说上两句话才能恍然大悟。
当年他未经苦难砥砺,比现在要狂妄轻率得多,却也更意气风发,更容易交到朋友。
只是,流光容易把人抛*,那些年一起准备元旦晚会、一起逃自习去操场打篮球、一起争分夺秒跑食堂的好哥们,江暨白已经有些认不出了。
郑乐把他拉到一边儿,揽着他的肩膀:“这两年哪儿发财去了啊?谁都联系不上你,诶,等会儿加个微信。”
他以前瘦高,自来熟;现在人有些圆润,但还是贼眉鼠眼地冲他挤眼睛。江暨白谈不上和他多熟,只在学生会工作中打过几个照面,但也能搭上话,闲聊间,沈明和到了。
——江暨白自然免不了被一顿挤兑,还被迫替沈明和挡了几轮酒。
毕竟,当年他和沈明和也是出了名的校园爱侣,卷在老师停课、家长叱责的风暴里,用郑乐浮夸如咏诗的语气来说:“像一颗闪亮的明星,照耀着A城一高灰暗的生活。”
别人笑没笑江暨白不知道,他被这话着实逗笑了,扶额侧脸,轻轻笑出了声。他的酒意已经上脸了,面颊潮红,天生含情的眼睛泓开水波。
沈明和看了他一眼,皱着眉,低声对他说:“暨白,你别喝了。他们都是开玩笑的。”
江暨白整个人比起平时明显慢上半拍,原本平静冷淡的气质都柔和温吞起来,“没事。”
却见桌边靠门的地方有三两人忽然站起来,沈明和也应声转过头去,惊讶地轻轻“咦”出声。江暨白懵懵地转过脸。
门口,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侧对着江暨白,下颌轮廓紧绷着,似乎心情不太好。
转过身,眉弓凌厉,鼻梁俊挺,可是内眼角圆,在微微阴沉的神情里显得稚气未脱,平添几分可爱。
——赵观一。
赵观一显然一眼就看到了江暨白,表情几乎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将将要笑,目光往旁边移时,心脏又猛然被一只手生生地攥紧了,扭曲得几乎在滴血。
于是笑一下子又挂不住,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笑,有点冷的意思。
江暨白旁边紧紧挨坐一个纤瘦漂亮的女孩儿,赵观一不会忘记,她就是沈明和。
江暨白似乎正低声对她说什么。他们看起来神态亲密温柔,好像他们——才是一对爱侣。可是明明不是,明明他才最喜欢江暨白。
明明他才是,为什么总是还有别人?
赵观一就那样盯着他们两个人,没有说话。
那边就坐着江暨白和沈明和,但按理来说,这三个人都不同届。郑乐左看右看,不知道赵观一在对谁发脾气。
气氛一下子有点冷场,郑乐就打着圆场:
“观一来得有点迟啊,来来,走一杯?”
起哄声里,赵观一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饮尽,坐在江暨白旁边时,嘴唇一张一合,用嘈杂声场上只有江暨白听得见的音量,不轻不重,无喜无怒:
“你和我生气,也不用来找初恋吧。”
“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江暨白也冲他冷笑了一下:“不是说好只是玩玩你么,怎么,受不了了。”
“……”赵观一顿了顿,强自忍耐许久,才说出一句:“行。”
声音低哑,轻轻自嘲。
江暨白说得没错。是他自作多情,管得太宽。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要食言,就是受不了了,就是不喜欢他和别人呆在一块,一眼都受不了,就是想要他。每时每刻,无时无刻,分分秒秒。
江暨白昨天一点都不敏感,猜得一点都不错。
他垂下眼,给在场的几个同学发了几条消息。
轮到江暨白敬酒时,他也不跳过赵观一,而是客气又平淡地说:
“久闻赵先生大名,居然是一个高中的,实在荣幸。一会儿能给我一个签名吗?”
他举着酒杯,站在明亮堂皇的灯光与人群中,态度礼貌,因而显得疏离冷淡。
而赵观一居然微笑,舌尖清晰地咬出四个字:“当然可以。”
一杯既下,没人看得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同。一切很正常,所以不正常。
更如山雨欲来,千里之堤,将溃于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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