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不管区彩彻之前是怎么想的，总之现在这个态度他必须摆出来。
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平时完全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在它已经发生的时候，再来深究这件事为何会发生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个时候，他的态度决定了很多东西。
区彩彻说话的时候很诚恳。
他深绿色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林雨霁雾蓝色的眼睛，尽力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林雨霁一直看着他。
她刚刚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给区彩彻的时候就开始凝视着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对她来说，一直盯着对方是一种给对方施加压力的方式。
同时这个姿势在对对方施加压力的同时还能够让对方无法说谎。
林雨霁不希望区彩彻在这种时候仍旧想着要隐瞒她。
她一直知道区彩彻有事情瞒着她。
从之前职业经理人的时间，再到两个人分开三年之后。
对区彩彻来说，之前他还在林雨霁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接手了林雨霁的公司；
他和林雨霁分开的三年对他来说是一个更好的时间，这个时间里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虽然一开始林雨霁就表现得很生气，她质疑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质疑区彩彻是不是真的爱她，但是实际上她本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前面说过，林桑晚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她将这种特质也遗传给了林雨霁。
林雨霁近乎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甚至在林桑晚的基础上优化了。
如同区彩彻认知的那样，林雨霁骄傲而不傲慢。
她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骄傲，又能在该谦虚的地方谦虚。
这种自信、自傲同样也体现在爱情上。
实际上林雨霁的配得感非常强。
她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在与她相处一段时间后不喜欢她，即使不喜欢她、否定她，也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在林桑晚死后、林雨霁研发的二代药物治愈了区彩彻所患有的同类西西弗斯综合征的现在，这种配得感更加强烈。
她其实并不认为区彩彻会不喜欢她、会不爱她，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认知的基础上，即使是无心，区彩彻说出这句话也很不可思议。
要知道，区彩彻和林雨霁是青梅竹马。
即使区彩彻的叔叔影响他影响的很深，也并不代表他在林雨霁家里什么都没有学到、并不代表他和林桑晚云遥畅两个人不亲近。
照理来说，区彩彻就算没法体会到林雨霁被攻击理想和能力的心情，也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林桑晚死去之后带来的遗憾。
——即作为救了很多人的西西弗斯综合征特效药的研发者，她却永远无法救助自己。
——而她的女儿林雨霁的药物，只要研发进度稍快，就完全能够将她救助回来。
他应该很了解这件事情才对。
而且区彩彻并不是一个粗心或是不关心林雨霁的人，恰恰相反，他非常注重林雨霁的体验。
既然了解了这件事情，区彩彻又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说出那句话呢？
林雨霁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句话的背后就是区彩彻想要隐瞒她的事情。
她想要知道这个原因。
.
区彩彻没能从林雨霁的眼睛里得到任何东西。
对他来说，这本该是让他惴惴不安的事情。
但是或许是因为之前区彩彻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即将发生，而他又有备用计划，所以他这个时候丝毫不显慌乱。
他心里很明白，这个原因必须是能够糊弄过林雨霁而不会被她深究的东西。
这点非常难。
可是毕竟达成这点的诱惑太大，区彩彻还是没能忍住。
因此他在说完“对不起”之后，稍稍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我并不是不理解你的这种感情……我之前也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很大。”
他说到这里，悄悄地看了林雨霁一眼，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过很快，区彩彻就被林雨霁毫无表情的脸劝退了。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任由它们追随着林雨霁的手而去。
“我说出这句话，是我想知道你和林桑晚在她的病房里说了什么。”区彩彻闭上了自己深绿色的眼睛，艰难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区彩彻就算再想知道林雨霁和林桑晚在那个病房里到底聊了什么，两个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他的爱情观是云遥畅和林桑晚建立的，爱情观的实践则在林雨霁身上。
因此受到他们一家人的影响很深，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而就林雨霁家的爱情观来看，如果真正地爱一个人的话，是不会以伤害她的方式来爱她的。
哪怕区彩彻再想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这件事的代价是伤害林雨霁，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去做的。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恨一个人才是。
就像林雨霁和区彩彻谈恋爱的时候，她会在生活里注意区彩彻的心情、给足区彩彻安全感，其实区彩彻也是这么做的。
他虽然不主动说明，只是在暗示，但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他对林雨霁的爱意。
林雨霁在实验室里泡着做实验的时候，几乎全是区彩彻为她准备的餐食。
也是他包揽了林雨霁的各种生活需求。
比如林雨霁每天穿的衣服就是他选好之后递给林雨霁的。
比如两个人的行程在很多情况下是区彩彻安排的。
他真正做到了将自己侵入林雨霁生活里的每一刻。
在林雨霁和他分开的三年里，她也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失去区彩彻之后生活会变得很不一样。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林雨霁挑了挑眉。
她的眼睛是雾蓝色的，很多人在看到这么一双眼睛的时候常常会有她识人不清的错觉。
毕竟这么一双眼睛永远是雾蓝蓝的，仿佛笼罩在雾里，似乎这双眼睛的主人也被笼罩在雾里。
因此林雨霁用这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很多人都看不清她眼睛里的感情。
现在她凝视着区彩彻的时候，将这种生理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哪怕是区彩彻，都有点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神色。
这令他更加不安起来。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几乎下意识的感觉自己隐藏起来的秘密被林雨霁发现了。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一点端倪都没有露，照理论而言，这件事情完全不可能被林雨霁发现。
但是林雨霁一向是一个不合常理的人。
就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选择把林桑晚捧上神坛一样，在他的心里林雨霁也有这样的地位。
他一直觉得林雨霁是天才，而且是那一种百万年难以一遇的天才。
因此无论林雨季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觉得都是能够解释的。
怀揣着这种不安的心情，区彩彻继续开口说道：“我当时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个想法，但是你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区彩彻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说的并不笃定，相反犹豫不决，这不是这种危机时刻他应该表现出来的态度。
区彩彻虽然平时不喜欢说话，但是在这种特别时刻他总是做出决断很快而且很正确的那个人。
可是现在明明也是这种关键时刻，区彩彻的做法却和原先的自己完全相反了。
他不觉得林雨霁看不出这一点。
果不其然，他看到林雨霁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非常美丽，但是在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区彩彻心里一沉，彻底没有了安全感。
区彩彻知道自己隐瞒已久的秘密即将要暴露了，林雨霁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缺口。
……在这个秘密暴露之后，林雨霁会说什么呢？
她会按照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离开区彩彻吗？还是会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区彩彻近乎绝望地发现，林雨霁会给他一个机会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臆想的。
这是区彩彻自己想要发生的事情，而不是他根据对林雨霁的了解做出的正确决断。
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意识到一句话对人的伤害，即使那句话是区彩彻自己说的，最后伤害的人是他自己，也是一样。
“你觉得我没有办法吗？”林雨霁意味深长地问道。
她已经快要接触到那个她本来就想要获得的秘密了，似乎还有一些意外之喜。
林雨霁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雾蓝色眼睛里的伪装被她亲自撕了下来，现在显得有些野心勃勃。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收获自己的战利品了。
“是我没有办法。”区彩彻长叹一口气，轻声说道。
仿佛和林雨霁颠倒过来一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深绿色的眼睛里罩上了不安的迷雾，像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你可以说实话了吧？”林雨霁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可以。”区彩彻回答。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了自己培训已久的那个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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