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御前献计
邱莹莹病愈后,愈发深居简出。她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拜访,每日里除了去坤宁宫晨昏定省(皇后恢复了日常请安),便是待在绛雪轩看书、习字,或是向挽春细细询问宫中旧事、前朝脉络。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可能有助于她在这深宫生存下去的知识。
经此一病,她眉宇间少了几分初入宫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与通透。那份因皇帝“恩宠”而带来的浮躁之气,也被这场生死考验涤荡干净。她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坚韧。
这日,焉孔咏在御花园水榭设小型家宴,只请了几位高位妃嫔和几位近来“得脸”的新人,邱莹莹亦在名单之列。这显然是一次非正式的聚会,气氛比正式宫宴轻松许多。
水榭临湖,春风和煦,丝竹悦耳。妃嫔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巧笑倩兮,试图吸引皇帝的注意。万贵妃坐在皇帝下首最近的位置,言笑晏晏,眼波流转间,尽显宠妃风范。妮项棠也精心打扮,坐在稍远些的位置,与身旁的妃嫔低声说笑,目光却不时瞟向皇帝和邱莹莹。
邱莹莹选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穿着素雅的浅碧色宫装,只簪了一支玉簪,安静地品茶,欣赏着湖光水色,并不主动与人攀谈。她的低调与周遭的争奇斗艳形成了鲜明对比。
焉孔咏似乎心情不错,与皇后和万贵妃说了几句闲话,目光偶尔扫过席间众人,在邱莹莹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她如此安静,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万贵妃笑着对焉孔咏道:“陛下,光是饮酒听曲也有些乏味,不若让妹妹们展示些才艺,以助酒兴如何?”
这话立刻得到了不少妃嫔的附和。这正是展示自己、博取圣心的好机会。
焉孔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于是,妃嫔们轮番上场,或弹琴,或跳舞,或吟诗,各显其能。妮项棠表演了一段软舞,身段柔美,舞姿曼妙,赢得了不少称赞。万贵妃也亲自抚琴一曲,琴音淙淙,技艺娴熟。
轮到邱莹莹时,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她。这位近来风头最盛的邱才人,会展示何种才艺?
邱莹莹起身,向帝后及众妃行礼,声音清越平静:“陛下,皇后娘娘,诸位姐姐。臣妾才疏学浅,歌舞琴艺皆不及诸位姐姐精妙,不敢献丑。近日读些杂书,偶见一巧物,名曰‘七巧板’,由七块薄木片组成,可拼出人物、动植物、亭台楼阁等无穷图形,颇有趣味,亦能益智。若陛下不弃,臣妾愿拼凑一二,博陛下一笑。”
七巧板?众妃皆露疑惑之色,此物闻所未闻。万贵妃眼中更是闪过一丝不屑,这等孩童玩物,也敢拿到御前?
焉孔咏却似乎来了些兴趣:“七巧板?朕倒未曾听过。你且拼来一看。”
“是。”邱莹莹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锦囊,倒出七块涂了清漆的薄木片。她跪坐在席前的毡毯上,纤纤玉指灵活翻动,片刻间,便拼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
“此乃‘雁南飞’。”邱莹莹轻声道。
接着,她又迅速打散木片,重新拼凑,这次是一座小小的亭子。“此为‘湖心亭’。”
她连续拼了四五种图形,皆形象生动。其过程不仅展示了巧思,更透出一种沉静专注的气度,与方才歌舞的喧闹截然不同。
焉孔咏看着,眼中兴味渐浓。他并非对七巧板本身多大兴趣,而是对邱莹莹选择展示此物的用意感到玩味。她不争奇斗艳,不卖弄风情,反而另辟蹊径,展示了一种需要静心与智慧的“玩物”,这既符合她一贯的“沉静”人设,又巧妙地避开了与宠妃们的直接比较,更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雅致。
“有趣。”焉孔咏颔首,“此物虽小,却见巧思。邱才人有心了。”
“陛下谬赞。”邱莹莹谦逊低头,将七巧板收回锦囊。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需要压倒性的才艺展示,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与众不同的印象。
然而,就在邱莹莹准备退回座位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忧虑:“这七巧板拼出的亭台楼阁,倒是精巧。只是不知,如今西北边关的将士们,可能住上如此齐整的营房?”
这话一出,水榭内的欢快气氛顿时一凝。边关军务,是朝堂大事,更是皇帝近来最大的心病!皇后在此刻提及,显然意有所指。
万贵妃脸色微变,连忙笑道:“娘娘心系边关将士,实乃母仪天下风范。只是今日家宴,还是莫谈国事,免得扫了陛下雅兴。”
众妃也纷纷附和。
焉孔咏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显然被勾起了烦心事。他近日正为边关军饷与首辅卫傅葛争执不下,户部哭穷,边关告急,让他焦头烂额。
邱莹莹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时刻,却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皇后突然将话题引向边关,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她若接话,稍有不慎便是干政大罪;但若置之不理,或许会错过一个在皇帝面前展现不同价值的契机。
电光火石间,邱莹莹做出了决定。她再次跪下,声音清晰却不高亢,足以让皇帝听见:“皇后娘娘慈悲,心系将士,令臣妾感佩。臣妾虽深处宫闱,亦知将士戍边辛苦,乃国之柱石。臣妾愚见,营房是否齐整尚在其次,将士们能吃饱穿暖,粮饷充足,方是稳固军心之要。”
她没有直接议论朝政,而是顺着皇后“营房”的话头,将重点引向了更根本的“粮饷”和“军心”,这恰恰是当前边关问题的核心!
焉孔咏的目光骤然锐利,紧紧盯住邱莹莹:“哦?依你之见,如何方能保障粮饷充足,稳固军心?”这已是非常直接的问政了!
水榭内鸦雀无声,所有妃嫔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邱莹莹。万贵妃更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个邱莹莹,好大的胆子!
邱莹莹心跳如鼓,但语气依旧保持平稳:“陛下恕罪,臣妾妇人之见,浅薄无知,不敢妄议朝政。只是……只是臣妾读史,见前朝曾有‘盐铁专卖’、‘均输平准’之法,或可调节物资,充实国库。又闻江南漕运,每年损耗颇巨,若能有善法减少损耗,或也能节省不少银钱,或可惠及边关。此皆臣妾胡言乱语,陛下姑妄听之。”
她依旧没有给出具体方案,而是引经据典,提出了“盐铁专卖”、“均输平准”(古代宏观调控经济的手段)和“减少漕运损耗”这几个方向。这既显示了她并非一无所知,又将具体执行的难题抛了回去,表明自己只是提供思路,绝无干政之心。
焉孔咏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盐铁、漕运!这正是他与卫傅葛争论的焦点!卫傅葛代表的利益集团,很大程度上正是把持着盐铁和漕运的既得利益者!邱莹莹这番话,看似无意,却精准地戳中了问题的要害!
她是有心,还是巧合?
焉孔咏紧紧盯着邱莹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算计。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坦诚和恰到好处的惶恐。
良久,焉孔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打破了水榭内凝固的气氛。他笑得众妃嫔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好!好一个‘盐铁专卖’、‘减少漕运损耗’!”焉孔咏止住笑,目光灼灼地看着邱莹莹,“邱才人果然博览群书,见识不凡!虽是妇人之见,却也不无道理。朕心甚慰!”
他没有评价她的建议是否可行,但那句“朕心甚慰”和开怀的笑声,已说明了一切。
“起来吧。”焉孔咏语气温和了许多,“今日家宴,不必拘礼。你这七巧板,甚是有趣,朕留下了。”
“谢陛下。”邱莹莹心中巨石落地,知道这一步,她走对了!她冒险一搏,不仅没有触怒龙颜,反而进一步加深了皇帝对她“有见识”、“有急智”的印象,并且将这种印象从后宫争宠的层面,提升到了或许能对“国事”有所裨益的层面!
这其中的差别,至关重要。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变得十分微妙。皇帝似乎心情大好,多饮了几杯。众妃嫔再看邱莹莹的眼神,已不仅仅是嫉妒,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探究。
万贵妃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妮项棠更是脸色苍白,她终于意识到,邱莹莹的威胁,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个女人,不仅会争宠,似乎……还有着更可怕的潜力。
宴席散后,邱莹莹随着众人退出水榭。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在这后宫中的位置,将再次发生改变。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得宠”的妃嫔,更是一个在皇帝心中,或许能“偶尔言之有物”的特别存在。
前路依旧凶险,但她也为自己,撬开了一丝更大的生存空间。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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