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的队伍来得很快。
马车还来不及驶离官道,伏兵便从四处围拢上来。
“乱臣贼子,速速下车就擒!”
心急还不忘张虎皮拉大旗,给她们扣个大帽子。
竹芝从车内慢悠悠探出头来,“干嘛呀,哪里来的乱臣贼子,我看你比较像乱臣贼子!”
领队的总兵上前一步,“接到线报,护国公主车上藏匿乱党,为护公主周全,还请容属下搜查。”
竹芝大方地打开车门,掀开帘子,“来呗,爱咋搜咋搜。”
一眼望去,车上别说乱党,公主和她的武婢也不在,空空荡荡,只有竹芝一个。
情报有误。
总兵恶狠狠瞪向不远处的树丛。躲在那里窥探的人影一缩脑袋,急匆匆跑走了。
他拱手致歉,竹芝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向老哑打个招呼,鞭响马动,车子片刻便展眼无踪。
远眺车马留下的烟尘,总兵叫来传令兵,“去报告徐公子,他们走水路。”
另一边,敖烈在船上兴致勃勃地问温蘅:“不是说了走陆路吗?是不是还是舍不得我?”
温蘅只听前一句,“水师里有姜尹的人,自然也可以有徐谓的人。你家水师不是铁板一块,没到盛京前都不可掉以轻心。”
敖烈正色道:“我即刻修书给兄长,让他整饬队伍,严明纪律。其余的,你不用担心,答应帮你送的人,一定送到。”
他话说得圆满,但徐谓不是善罢甘休之人。
他冒着得罪敖家的风险,逼着市舶司在码头截停宝船,不许人员上岸,船上人员都得接受官差上船盘查。
市舶司的主官抖着胡子赔笑道:“徐公子,这,这不好吧?敖家毕竟是皇商,家里既是侯爵,还供着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要是得罪了他们,在御前被告上一状……”
“你要不按老子说的做,老子明天就让御史到陛下面前参你,抄家还是灭九族,自己选一个。”
徐谓面目狰狞,双眼猩红。接到总兵传信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慌忙备了条小船亲自来追,在海上颠簸三日,吐得七荤八素,才看到宝船的尾巴。这些官员,平常没少吃他家油水,现在却来玩端水的把戏?
主官白着脸,立时噤声,清点了人马,列队等着徐谓发号施令。
徐谓环视众人,“嚯”一下从身旁最近的士卒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握在手上,“船上的,一个都不许走脱,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队伍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听说护国公主在船上……”
“船上没有公主,只有逆贼!”徐谓眼风如刀,“抗命者,视作同党,就地正法!”
什么公主,身上一滴皇室的血也没有。什么极贵命格,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他徐家,将来是他徐谓。死她一个假公主,能保他徐家上下两百口人和将来荣华富贵,也算她死得其所了。
“跟我走!”
徐谓一声呼喝,士卒纷纷齐步跟上,不多时甲板上便挤满了人。
远处的另一个码头,温蘅和敖烈正通过窥筩观察着宝船上的热闹。
窥镜里,徐谓搜寻温蘅等人不得,正气急败坏地质问敖家管家:“敖烈呢?!”
管家站直身子,慢条斯理答道:“三爷贪玩,半道上换了船,走了。”
“走了?去哪了?其他人呢?”
“三爷贪玩,向来交友广泛,行无定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好过问那么多呢。”
徐谓气极,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敢耍老子,信不信我宰了你?!”
管家顺势往地上一躺,向旁边一个小厮交代道:“我死了以后记得报官。多帮我跟三爷要点抚恤金。”然后平静地闭上双眼。
温蘅担心道:“徐谓不会真的伤到老管家吧?”
敖烈哈哈一笑,“放心好了,他这套把戏哄我兄长,玩得溜溜的。”
跟上船的市舶司官员小心翼翼道:“小相公,要是抓到了人还好说,如今未得贼踪,若还闹出人命,就算摘了下官的乌纱帽,恐怕也交待不过去啊。”
徐谓环顾四周,因为刚才的骚动,码头上已经聚起一批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士卒们面面相觑,手中的武器似乎都拿着烫手。
他一咬牙,手中利刃锵然落地,“撤!”
一旦温蘅已经入了城,就如鱼入大海,难以追寻。为今之计,不如退回宣城,早做打算。
大小官吏如蒙大赦,跟在他身后如潮水一般退下船去。
温蘅见状,敲敲身旁的货箱。货箱自内开启,从里头依次爬出松杉、铁柱和伢子。
宝船驶离宣城后,她让敖烈在入海口随机拦一条船,然后她选了他没拦的那条。
那条船恰好是条课船,专司税银运输,同时亦可运货和载人。
他们将李奶奶留在宝船上扮作杂工,李家兄妹和松杉藏入货箱随温蘅、敖烈换船而行。
课船就跟在宝船身后一路到了燕子矶。宝船被截停之时,他们在另一侧静悄悄靠了岸。徐谓登船之时,他们已顾脚夫搬着货箱上了岸。因为是课船,又是两人一货箱,与市舶司之前要求密切留意的人群信息不符,所以一路上无人盘查,他们顺利找到一个角落观察宝船动静。
温蘅:“果然只要不坐‘你的船’,就一切顺利。”
敖烈:“知道我为啥选啥都不中吗?因为,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选择了你。”
身后三人不约而同干呕了下。
温蘅只当耳旁风,径自向他作别:“敖烈,就送到这吧,后面的路你不方便跟着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你也快行冠礼了,收收心,好好做个人吧,别折腾你兄长了。”
上一世他死后,镇海侯一夜白头,敖家遭牵连被清算,很快树倒猢狲散,湮没在史书中。
敖烈眼睛一亮,“阿蘅,你果然关心我!”
算了,还是让他死吧,死了清静。
温蘅扭头就走,吩咐众人登车。
敖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低,“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忙完这摊子事,我就带你离开盛京。”
温蘅回头盯着他的手。明明是常年在水里泡着的人,手心温度却高得吓人,烫得她生疼。
她怨过敖烈,为他自以为是的所谓“爱情”,为他强加给她的那些麻烦。
但最终她还是释怀了。
经历过生死,才懂得如此纯粹的喜爱,是多么难得。
只是他的爱,过于热烈张扬,她实在消受不起。
重来一世,不如早些与他断了干系,他能保全性命,大家也可各自安好。
“敖烈,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带我走?你若想娶我,为什么不陪我留在盛京?”
上一世光顾着烦他,却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
“盛京不养人,皇宫也不适合你。那些宫殿就像个大笼子。你不是金丝雀,你是凤凰,应该翱翔于九天,而不是被困在四方方的围墙里。”
温蘅眼神闪烁。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的心绪便归于平静。她默默抽回手,抬头对敖烈笑了一笑。
这大概是她上下两辈子唯一一次对他真心地笑。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是敷衍搪塞,只是纯粹的感谢。
“谢谢你,敖烈。能重新遇见你我挺开心的。你不必老想着要救我于水火。一个人能把自己活好就不容易了,无需担负他人命运。这太沉重了。”
对着温蘅的笑,敖烈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连声音都控制不住打颤。
“啊,那啥,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怎么突然这么老气横秋的,虽然你本来就这样,但是我为啥有点害怕呢?”
温蘅又笑了一下,朝他挥挥手,“走了。别等我,我不会回来的。”抛下他一连串的“诶诶诶”,径直登车离去。
车上李伢子从怀中掏出自己熬了几个晚上写成的诉状递给温蘅。
温蘅细细观览,确实行文幼稚、文笔艰涩,与姜尹的行云流水如云泥之别,但胜在情感真挚,有一股打动人心的诚意在其中。
她看到最后,发现落款处署名“李云图”。
伢子羞涩道:“这才是我的大名。伢子是奶奶和哥哥怕外人知道我的女孩身份混叫的。”
铁柱一脸骄傲:“当初这名字,可是家里花了三条腊肉,专门请学堂先生取的呢。”
“好名字。”温蘅赞道。她看看铁柱,又说:“长男支撑门楣,幼女大展宏图,都是好名字。”
走了小半日,已渐渐能听到属于城市的繁华喧嚣。
温蘅掀帘望去,已远远能看到盛京的城门。
城门巍峨,灿烂辉煌。城门下行人如织,穿梭不息。这座门里,有烟花胜景,也有腌臜污泥,但在青天白日下,只见胜景,不见污泥。如今,她要闯到这门里去,将惹人嫌恶的污泥摊在阳光之下,逼着众人直视不堪的真相。
她放下帘子,轻声说道:“到了盛京,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做回李云图了。”
话音刚落,一队轻骑从城门内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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