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纸醉瑾迷
虽去的路上多少是被郑修霆强拉硬拽,但真正踏入这“玉菇馆”门时,萧承瑾倒也没显出半分扭捏。他略整了整衣袖,端着亲王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步态从容,小四方步迈得是闲适风流,仿佛进的不是风月场,而是别致的皇家园林。
这馆内陈设也的确出乎他意料,并非想象中那般艳俗。环境清幽,檀香袅袅,墙上挂着不少题诗扇面,看得出是些文人骚客留下的风流墨宝。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大厅正墙上一副约莫八尺见方的水墨云山,笔意磅礴,烟岚浑厚,竟真生生压住了场子里的浮华之气,添了几分超脱的雅致。萧承瑾心下微哂:这馆主倒是好心思,懂得用这般门面来抬升格调,迎合那些自命清高的客人。
厅中已有不少人,多是清秀伶俐的文人打扮,与一些衣着华贵之人对坐谈笑,吟风弄月,应对自如,瞧着倒真像是场文人雅集,只是其间流转的眼波笑意,比正经诗会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情致。
郑修霆显然是如鱼得水,不多时便与旁边几相熟的世家子弟称兄道弟,也有些王孙公子萧承瑾是认识的,相遇即点头示意,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没多说话。
少时,一清秀书生传话,说是后花园在玩曲水流觞,有兴致的可以前去捧场。
郑修霆本也没什么计划,这里的好处就是每些时日,策划新鲜风雅的项目,让文人公子们一展才华,便携萧承瑾一起去凑热闹,他肚子里诗词凑合,胜在脸皮厚、反应快,更兼酒量豪迈,几轮下来貌似也能融入其中。
相比之下,萧承瑾反倒显得安静些。他处理朝堂公文、剖析军政事务是一把好手,但于这需要急智与才情的诗词歌赋上,却着实少了几分天赋。几轮“曲水流觞”下来,酒杯频频停在他面前,勉强作出的诗句虽不算出丑,却也平平无奇,全凭那通身的气度压着,才没叫人小觑了去。
但也总有不慎被罚酒,按理说他酒量不差,估计是近日案牍劳形,本就歇得不好,此刻几盏醇酒下肚,酒劲上来得格外快。他便觉面上微热,头脑开始有些昏沉,眼前喧闹雅致的场景仿佛隔了一层薄纱,耳边的笑语吟诵也变得有些模糊。他支着额角,勉强都维持不了清醒,眼神早已迷离,脸颊染上几丝薄红,带上了几分慵懒的醉意,头已快磕着桌面了。
郑修霆不喜文绉绉的谈诗论画,早找了个别桌的与人划拳斗酒,正斗在兴头上,哪能留意到他这边的情形,况且本就是来寻花问柳,怎可能败人兴致。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靛蓝色长衫、眉眼温润的小倌端着酒盏,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萧承瑾身侧的空位上。他声音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位公子似是有些醉了?可需歇息片刻,饮盏醒酒茶?”
他的靠近带着淡淡的兰麝香气,笑容得体,体贴入微。伸手想搀扶王爷的手臂。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就在那蓝衣小倌靠近萧承瑾的刹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挡开了小倌那只即将触碰到萧承瑾的手。阿托厮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王爷身后,虽没说话,但那气势也让小倌屁股原地向后挪了几下,不敢动弹。
没有大声的呵斥,只是沉默地快速将带帽的披风给王爷他系上,帽子遮着他的脸,地将萧承瑾打横抱了起来,快步走向玉菇馆后门。动作一气呵成,只恨走得不够快。
这位已显醉态、毫无防备的王爷,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头埋在阿托斯的胸口,还用鼻尖轻轻蹭蹭,可没有一处柔软,只能将就着靠着。
后门人流稀少,早已有辆马车停在此处。阿托斯跟马夫说了王府附近的一处酒馆,便带王爷上了车。
马车在石板路上轻微地颠簸着,车厢内弥漫着萧承瑾身上淡淡的酒气,以及阿托厮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气这个男人做事真是一点不顾后果。
萧承瑾被安置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微微摇摆。帽檐依旧遮挡着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蔷薇色薄唇。他似乎并不舒服,在阿托厮试图将他扶正坐稳时,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满意味的呓语,将头靠在了阿托斯的手臂上。阿托厮的动作瞬间僵住,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似乎微微弯曲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告罪。他单膝跪在车厢地板上,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抵住王爷可能滑倒的方向,最终还是把人揽入怀中。他的目光沉静,牢牢锁在怀中之人身上。
“我该拿你怎么办?”外界的一切声响——马蹄声、车轮声、更夫的打更声——似乎都被这狭小的空间隔绝开来。“不能喝酒,还敢逛窑子。你的胆子是谁给的?”
“别再交那些狐朋狗友了,他都不管你,你自己也不管自己。只要和他在一起,你就不会有好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小段路,萧承瑾难受的哼哼起来:“赫渊,想吐。”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忽然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
阿托厮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动作却异常轻柔,抱着他的肩膀;他醉得厉害,但也吐不出什么,只是身体本能地难受着。等他平静下来,阿托斯想放开他,萧承瑾却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赫渊,别走……”
阿托斯扶住他的手,顿时使劲捏了一把。
“嘶~,痛……”带着酒劲的萧承瑾鼻音浓重。
阿托斯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刻着一种混合着担忧、愤怒与某种酸酸的,却说不出口的自责,但终究是舍不得再捏痛怀里这个人。
“……水……”一声极细微的、沙哑的呻吟从萧承瑾唇间逸出。这家伙还在作妖。
阿托厮立刻从身旁固定的温笼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杯,里面是温度正好的醒酒汤。他小心地将杯沿凑近萧承瑾唇边,耐心地、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几口。
微涩带甘的液体滑过喉咙,萧承瑾似乎舒服了些。
“赫渊,”他无意识地歪过头,额角轻轻抵在了阿托厮坚硬的肩甲上,寻求着一丝安稳,“晃晃悠悠的,这里是梦吧。”
在马车的颠簸中,萧承瑾的身子渐渐酥软了起来,一点软软的酥麻感在心间荡漾起来,于是他想着是个梦也无所谓吧,就大胆了起来。
阿托厮的眼瞳骤然收缩,托着萧承瑾肩膀的手掌猛地收紧了片刻,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眼底翻涌起极为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放弃挣扎,就当这是南柯一梦吧。
车轮碾过一道稍深的辙痕,车厢猛地一晃,传出的声音含混不清。
最终德颂看到的是,阿托斯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王爷,从王府后院走到了寝室。这一夜,没人在王爷寝室门口装门神了。
哈尔顿携带着致命的盟约,悄然游向了多个邻国。
第一站:锦源国
哈尔顿首先抵达了以商贸立国、富庶但军力相对平平的锦源。他没有直接提及复仇,而是化身成为精明的商人,为锦源国君算了一笔账。
“尊敬的锦源王,”哈尔顿仅剩的独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东奥把控着通往南方富饶之地的要道,对过往商队课以重税,岁岁年年,这笔财富本应流入您的国库。更何况,东奥的丝绸、瓷器、茶叶,哪一样不让各国垂涎?若联军成功,我国只要雪耻和边境几处关隘,而锦源,则可获得东奥最富庶的江南三郡,届时,天下财富,半入锦源!”
锦源国君被描绘的巨额财富所打动,但仍有疑虑:“联军之事,非同小可。若事败…”
“绝无可能!”哈尔顿斩钉截铁,“晟政、邾偃皆有意向(尽管他尚未前往)。乌戎铁骑为先锋,三国雄兵压境,东奥防线顷刻瓦解。风险极小,而回报…无可估量。” 利益的诱饵终于让锦源国初步点头,同意派使节密谈。
第二站:晟政国
晟政国尚武,民风彪悍,但与东奥素有边境摩擦。哈尔顿在此摇身一变,成了慷慨激昂的复仇煽动家。
“晟政的勇士们!”他对着晟政的武将们高呼,“难道你们忘了去年东奥军队是如何越界挑衅,羞辱我等的吗?他们自诩天朝上国,视我等如蛮夷!如今,他们刚刚经历战事,主帅骄矜,正是天赐良机!乌戎愿与晟政的猛士并肩,不仅一雪前耻,更能瓜分东奥广阔的北方牧场和铁矿!让晟政的战旗,插遍东奥的边城!”
这番话极大地迎合了晟政国内部的强硬派,军事扩张的渴望压倒了谨慎。晟政国君在武将们的支持下,原则上同意了加入联盟。
第三站:邾偃国
邾偃国国力较弱,常年在大国夹缝中求存,行事最为谨慎。哈尔顿对此采取了威逼利诱的双重策略。
他对邾偃国主分析道:“陛下,乌戎、锦源、晟政已决心联手(他巧妙地夸大了进展),东奥此番在劫难逃。邾偃与东奥接壤,届时,若您选择旁观,待我等瓜分东奥之后,下一个…周边还有谁能保持独立?但若您加入我们,不仅能分得紧邻您的肥沃土地,确保国家安全,更能与三国结成牢固同盟,未来无忧。”
他刻意营造出一种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氛围。邾偃国主在恐惧和贪婪的驱使下,最终也勉强同意了出兵。
哈尔顿带着初步成功的盟约返回乌戎,乌戎国君大喜过望,立即下令秘密动员军队,筹备粮草。一场由仇恨与贪婪驱动的多国风暴,正在东奥的边境之外悄悄凝聚。乌云再次笼罩,而这一次的威胁,远胜于前。
哈尔顿的独眼中,闪烁着怨毒与即将得逞的快意。他似乎已经看到,联军铁蹄踏破东奥河山,瑞王萧承瑾沦为阶下囚任他羞辱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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