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上,一架马车辚辚地朝季府的方向驶去。
车内,陶然侧抱着静堂,让她倚在自己的肘弯,缓缓睡去。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冷汗,不禁用侧脸贴上去,自己身体还没好,禁不住咳了两声。
静堂缓缓醒来,轻声问:“云生说你病了,你怎么了?”
陶然摇头:“不妨事,快睡吧,我在这里。”
她闻言安心,又缓缓把眼睛闭上,整个人转身埋在他怀里。
陶然一手抱着她,一手低低掀帘往外看。
夜路无人,薄雾掩盖着来时的路,早已看不清了。
他缓缓把车帘放下来,突然,像是蓦地看到了什么,又掀帘往外看。
他只露出一只眼睛,却分明看到那人也在看他。
那人蒙着面,眼神深深地朝他们车架处看,像鹰隼,此刻已与陶然的眼神对上。
他慌忙把帘子放下来,静堂睡中呢喃了些什么,陶然下意识就去捂她的嘴。
是严忍冬,尽管他蒙着面,但陶然依旧认了出来,刚才静堂和他说,自己路上见过严忍冬,就是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陶然镇了镇神,把手从静堂口鼻上拿开,掀开正帘对车夫小声道:“再快些,抄近路去季府。”
车外,严忍冬也认出了陶然,刚才那深深的对视,尽管对方只露出半只眼睛,但那车架的样式,陶然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他满腹生疑,却仍继续往前走,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季府内,众人皆已睡下,唯有季清阁和季阳还在院中踱步。
“就要走了,”季清阁附手在背,潸然轻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季阳默默在一旁走着,低头不语。
父亲突然停下来,转身拍着儿子的肩问:“孩子,怪为父吗?”
季阳闻言慌忙行礼:“父亲说哪里话,孩儿懂得父亲的心思。”
季清阁点点头,把他抱着的拳摁下,对月长叹:“我已经给左将军去了信,过了时间吧。等过了这段时间,京中形势安定,为父一定不会叫你在边关受苦。”
季阳道:“儿子不觉得苦。”
“好,好孩子,”季清阁很是欣慰,“只是你这一走,你母亲又不原谅我了。”
“父亲,朝廷的事瞬息万变,母亲深明大义,她会懂的。她抱怨两句,您别放在心上。”
“我怎么能不放呢,”他又拍了拍季阳的肩,“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季阳正欲说些什么,只听落月阁中突然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他担心妹妹出了什么事,忙几步跑过去看。
院中,陶然抱着静堂,和飞奔进来的季阳撞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满地的幼犬围在两人身边,争着往他们腿上爬。
正愣着,季清阁也进来了......
场面一时更乱,围在两人脚边的幼犬,又跑了几只到季丞相腿边,摇着尾巴撒娇。
季清阁瞪大眼睛:“陶公子?”
陶然抿着嘴,整个人石化了。
“陶公子,”他几步走过去:“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他看看陶然,又看看熟睡的女儿,一时间无法接受:“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陶然又感到昨夜那种身心俱疲。
他朝院中看看,四处去寻梅若墨香的身影,却是一个都不见,只有满地的狗。
偏生此时,静堂又不自觉地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怀中把头埋得更深。
纵是季清阁为人开明,也未曾设想过这般情景,季阳见父亲为难,大步跨过去一把将妹妹从陶然臂中夺出,抱着她上楼去了。
陶然站在原地闭目叹气,季清阁急问:“小女怎么了?可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未曾,”他慌忙回答,颔首作揖,又想到刚才那年轻男子定是静堂的哥哥。
作为外男,他不该掺和季家的家事。
作为晚辈,他更不该在长辈面前说他兄妹二人的龃龉。
于是,他只能愣愣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楼上一时也没了动静,季阳久久不下来,季清阁只能上楼去看。
他走到堂内,回头对陶然道:“还不快跟上来!”
陶然小声:“是。”
两人一并上楼后,见季阳抱着静堂站在门外,门框被木条钉死,显然是进不去了。
季清阁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季阳怕父亲责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颜颜被人跟踪,好赖不识还是要出去,儿子这才......”
季清阁低声骂:“你是土匪吗?这里是季家,不是你的军营!别把训练将士的那一套用来对付你妹妹!”
“是,”季阳汗颜。
季清阁使了个眼色:“把门踹开。”
季阳退后几步,不得不把静堂重新交到陶然手上,对着门猛地一踢。
“哐”的声音让静堂梦中皱眉,陶然背过身去,安抚道:“没事了,已经到家了。”
她累极,还未彻底清醒,又迷迷糊糊睡去。
房内,东西砸了一地,床帘也被扯得稀烂,茶水泼得满地都是,三人一时连脚都迈不进去。
季清阁恨恨看了季阳一眼,转身对陶然道:“还请陶公子把小女送到她姐姐阁中。”
沁芳阁中,丫鬟们布置着床务,伺候静堂睡下。
院中,季清阁背对陶然,揉着太阳穴:“陶公子,老夫也算敬你重你,想你是个青年才俊,”他回头,“你,你怎么能......”
他把广袖一甩,附手在背,不住叹息。
陶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学生不愿对丞相有所隐瞒,却也不愿大人误会。在下同季小姐的确交好,但未曾有片刻想过借此关系左右丞相殿选品评,这才一直未坦诚相告。”
季清阁沉声:“我说的不是殿选,是你和我女儿的事。”
“明心可鉴。”
“当真?”
“当真。”
他看着陶然,并不让他起来,手指在袖内不停摩挲,似是在判断此话真假。
半晌,他问:“若是我告诉你,此次殿选,我会因为颜颜的关系对你青眼有加,你会怎么做?”
陶然跪着,心中思忖,没有立时回答。
“不再见她?”季清阁问。
陶然沉声:“原是应该这样。”
季清阁把头往后仰,鼻腔暗暗吸气,不再说话。
“但我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季清阁声音冷冷的。
“我这样做,她会难过的”,陶然低头,“我答应过颜颜,每天都见她。”
季清阁看他一阵,鼻腔里忽然出气轻笑:“陶公子,男子一心把心思放在仕途上是好事,你也有这个才华。但是我方才问你与颜颜之事,你先顾及的不是她的清白,而是我,一个能决定你仕途生死的人,是否会因为她的关系而忽略你的才学,你不觉得,重点偏了吗?”
他叩首答道:“陶然从未轻视季姑娘名节,也从未将此事告知过任何人。正因在下待季姑娘之心明月可鉴,才未曾在清白一事上多有思虑。至于科举,在下的确有几分清高志气,不愿攀附权贵。季府高门,陶家不及万一,若是科举不能及第,我有何颜面给季姑娘一个交待?朝中局势混乱,倘或有人知晓我与季姑娘交情匪浅,或者季丞相您也这样认为,就算我进士及第,又怎能清白?”
季清阁闻言:“陶公子果然是辩经好手,题旨明确,表意清晰,科举一事的确是用心了。”
他坐在一旁的假山上,半晌说道:“陶然,既然颜颜这般待你,她的心思我不必再多问。季家一向开明,不以门第论高低,也不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全在儿女自己的心意。”
陶然颔首。
“只是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颜颜是一个性情非常刚烈的女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要娶她,不能只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上的相合,进取而不企图,重理而明是非,应对官场中事不生极端妄念,知进而更懂退,才能和她过一辈子。”
他凑近陶然问:“我的话,你可懂得?”
陶然想了想,颔首道:“颜颜不是一个以利向导之人,我要与她成婚,需和她是一路人。”
季清阁点点头,身体渐渐挪开:“陶公子很是聪明,的确是比一般士子强多了。”
他又见陶然眉目清俊,姿态端方:“她喜欢你,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陶然沉思片刻,庄重叩首:“丞相今夜的教诲,陶然记住了。无论是为官之道,还是为夫之道,正己身,明己心,克己欲,以仁爱人,方可长久。”
季清阁摆摆手:“为官之道复杂得很,我今天说的,只是教你怎么和颜颜相处。其他的,你且去悟,仕途一事,我未见得有你走得好。”
陶然闻言,慌忙行礼:“季丞相哪里话。”
“好了,话既已说开,以后便是一家人。陶然,对自己的才学有些自信,别总吊着读书人的清高,殿选之上,仍以那时表现为凭,你不必心思太重,起来吧。”
陶然拜后起身,又去搀扶季清阁从假山上起来。
“对了,外头现在乱,你也帮着劝劝,叫颜颜少出去吧。”
“是。”
他拍拍陶然的手:“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
两人正往外走,却见一小厮奔进来报:“老爷,不好了,裕丰宝坊着火了。”
“什么,”两人对视一眼。
季清阁虽是在意,但到底是出自忠臣之责。陶然却彻底慌了神,想到陶家在其中的交易,他心旌动摇,突然往外跑。
小厮一把拦住:“陶公子,京城各府现在戒严了,你出不去的。”
陶然皱眉闭目,心思烦乱,却又不愿让季清阁看出什么,只极力压抑。
“行了,戒严就戒严吧,常事,”季清阁道,“陶然,你且在阁中歇下,别人查起来,就说是丞相府留客,没人会多说什么。”
“是。”
季清阁走后,陶然突然没了精神,坐在院中支持不住地咳嗽。
最近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严忍冬还没搞明白,裕丰宝坊又出了问题,他科考在即,心中如有巨石,头猛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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