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中,静堂替太子重新梳洗过,环着他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寝宫。
荷青上来道:“大学士说,今日太子不必上书房了,什么时候好了,再请贵人去通报一声。”
两个人都愣愣的,像是没有什么反应,荷青看了心里发酸,便下去了。
“睡一下吧?”静堂开口,转头去看太子的眼睛。
祝焘没什么反应,她便转过头来,勉强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你母后在生你之前是个怎样的人?”
她见太子愣愣的,流着泪笑道:“太子听过故事里,那种最平凡,最普通,又最温情的妇人吗?仿佛故事总是这样说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回来,满身是泥,她笑着给他们一个热腾腾的馒头,然后把他们的脏衣服脱下,笑着说一句,‘玩儿去吧’。”
两个人对视,她哭笑道:“皇后娘娘就是这样的人。”
祝焘也哭了,问道:“姐姐,我母后是好人吗?”
“当然是,”她颤声。
他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哭问道:“那为什么好人会死?”
静堂低着头,吸了吸鼻子:“世间的因果很复杂,好与坏,善与恶,都不会决定什么。”
“焘儿,”她不叫他太子,像唤孩子一样唤他:“你记住姐姐的话,纯粹的善不能叫人活得好,纯粹的恶也不能。今后,千万不要因为见惯了黑暗就与黑暗为伍,也不要因为见惯了光明,就忘记了黑暗。人活着,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重要的都是活下去,不要丧失生的希望。”
他闻言,哭着问:“那我该做个好人,还是坏人?”
“做个,奸诈的好人吧。以善待善,以恶制恶,太子,想要做个好人,就一定要比坏人更辛苦,更狡猾。有时候,一分善良要用十分狠辣去保护,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
两个人正说着,外头荷青又进来:“太子,谢贵人来看你了。”
太子抬头去看静堂,她抹抹眼泪,对他笑道:“睡一会儿,下午还要去看娘娘。”
祝焘点点头,荷青上来伺候他入睡。静堂下来,走出寝殿,到正殿时,便见谢秋柳盈盈在那站着,身后跟着两个拎食盒的小丫鬟。
她擦掉眼泪,上去行礼:“见过贵人。”
“太子呢?”谢秋柳声音娇媚,仪态万千。
“太子睡下了。”
“本宫去看看。”
静堂拦住,重复道:“奴婢说过,太子睡下了。”
“荒唐,”谢秋柳瞅她一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
静堂面上淡淡的:“贵人不觉得,现在才来讨好太子,有些晚了吗?”
“皇后娘娘生前便与贵人不交好,贵人也从未和东宫亲近过。贵人若趁人之危,此刻打这个主意,奴婢倒想劝一句,趁陛下伤心,用些功夫,早日怀个皇子,这才是正经。”
谢秋柳沉不住气,做势就要一耳光打上来,静言回宫刚好撞见,在身后斥道:“住手!”
她走过来,看了眼谢秋柳身后的食盒:“姐姐把东西放下吧,待太子醒了再来。”
季静言一向温容,不与她人争端,谢秋柳挣起了架势,扬颏笑道:“妹妹如今倒是硬气起来了,我真是不明白,你区区一介罪臣之女,拿什么和我争?”
“争什么?太子吗?妹妹若有本事带走太子,尽管领他过去,我绝不阻拦。”
谢秋柳扬眉笑笑,从姐妹俩中间穿身而过,缦扭腰肢朝寝殿走去。太子刚刚睡下,此刻她坐在床前,摇着肩膀轻轻唤醒他:“焘儿,焘儿。”
他皱眉睁眼,挣扎了半晌,半坐起身子。
“柳娘娘好。”
“太子真乖,”谢秋柳叫来食盒,拈出一块豌豆黄,笑道:“看柳娘娘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太子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头颅发胀,还有些疼痛。
静堂看了半晌,走过去伸手道:“贵人,奴婢来吧。”
她正要去过那瓷盘,谢秋柳却猛一挥手,将她推倒在地,嘴里骂道:“你个狗奴才,本宫和太子说话也敢插嘴!”
这一推叫太子怒了,他坐在床上,猛地一推谢秋柳,滚下床来看季静堂,嘴里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太子力道不实,谢秋柳故意往后退了几分,看起来似是摔得不轻。
静堂摇摇头,对太子道:“奴婢没事。”
太子怒道:“都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谢秋柳原是不喜欢孩子,见太子如此无礼,索性更是不管不顾:“你不过就是个没了娘的孩子,连太子之位都未必保得住。这样无礼,就不怕哪天被人给毒死!”
静堂猛地一抬头,护住太子,冷笑道:“贵人敢,就尽管来试,冤魂索命,反死超生,你这种心黑意蠢的女人,就等着皇后娘娘来拖你一起下地狱吧。”
谢秋柳道:“好你个下贱胚子,竟敢对本宫说这种话。把她给我带走!”
“你敢,”太子叫道,“今天有人敢在凤仪殿闹事,本太子定会告诉父皇,叫他处置你们!”
谢秋柳却是不让:“太子敢去,本宫何尝不敢!本宫现在就去!”
太子挣扎,不想静堂一把拉住他,小声道:“叫她去,不用管她。”
静言站在一旁,全程未说什么,见谢秋柳走后,又叫荷青伺候太子睡下,对静堂道:“你出来。”
静堂看出姐姐有些生气,出来后,垂首立在一旁。
“颜颜,你为什么凡事不能忍忍,还似闺中一般,”静言皱眉,“她谢秋柳说的不错,我们并无根基,拿什么和她比?你身份特殊,如今这一闹,她计较起来,我们怎么办才好?”
“姐姐,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姐姐不是全无根基,严忍冬喜欢你,不,他迷恋你,不是吗?”
“所以呢?”
静堂转身道:“如今皇后娘娘已然薨逝,姐姐心中虽有万般不忍,也不得不紧握住这个机会,为自己做打算。如果你能成为太子的养母,复位后宫就顺水推舟了。”
“颜颜......”
静堂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她的手问:“哥哥可有消息?”
她突然转了个话题,静言疑惑,答道:“还没有。”
“是啊,”她自嘲笑笑,“姐姐怎么可能得到消息呢?”
“颜颜,她谢秋柳背后有谢家,纵是太子之心偏向凤仪殿,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又能决定什么?”
“姐姐,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当初皇帝为什么会同意严忍冬驱狼吞虎之策,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连哥哥也生死未卜。”
她转头看向静言,目光灼灼道:“因为皇帝最讨厌前朝后宫势力沆瀣一气,若是哥哥掌握了西域,你又身怀龙种,这正是他最忧心之事。我当然希望哥哥好,但若他失了朝廷的信任,无力持掌西域,不正是打消了皇帝的疑虑?最后,到底是她谢秋柳位居中宫,还是姐姐你,都是变数。”
静言觉得她此话有理,暗自点头。
静堂暂未将谢氏谋害皇后之事告知,只道:“姐姐需要一个人,一个皇帝信赖的,能影响皇帝决策的人,加一把火。”
静言实在不想和严忍冬扯上什么关系,皱眉问道:“陶然不行吗?”
“当然可以,”静堂点头,“但那是以后。现在陶然根基不稳,皇后又新逝,对皇帝来说,他可用不可信,但是严忍冬不一样。姐姐,如果你暗示他,你的孩子生下来,或是太子由你教养,便愿意予他帝王师之位,我想,他严忍冬定是疯了一样的欢喜。”
静言道:“颜颜,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她勉强笑了笑,只道:“姐姐,我早就回不去了。你不必理会我如何想到,只需要真心相信,我是真的愿你过得好,是天下唯一不会害你的人,你相信我吗?”
静言点点头,沉吟道:“可是严忍冬是只老虎,与虎谋皮是很危险的事。”
“是,可想要杀了老虎,与虎谋皮就是第一步。”
静言垂眸,半晌道:“让我想想。”
她点点头,心里有些潮辣辣地疼,缓缓转身,沉吟道:“姐姐,如果严忍冬喜欢的是我,这件事,我会替你做。我不想把你搅进来,只可惜,他爱的是你。”
静言叹道:“对不起,是我太懦弱,让你一个人承受了太多。”
“是真的,”她回头,“一切的一切,如果只需要脏一个人的手,姐姐,我全都愿意为你做。”
话至此处,她像是想起什么,猛然拉起静言的手臂仔细看。
静言问道:“怎么了?”
静堂看了半晌,也未发现异端,只道:“没什么,姐姐现在怀有身孕,宫中虽有太医,但还是找个机会让外面的大夫来瞧瞧吧。”
颐政殿中,谢秋柳结结实实挨了皇帝一个耳光,她匍匐在地,捂着半边脸嘤嘤地哭,嘴里颤声道:“陛下。”
祝钦云闭着双眼,嘴唇发白,李革新禀道:“陛下,谢丞相求见。”
他没有回话。半晌,谢渊带着礼部尚书江雨杭进来,见谢秋柳匍匐在地,二人慌忙跪下。
谢渊道:“陛下息怒,舍妹年幼,家中一向惯坏了,言语粗鲁,行致不当,还请陛下涵待,勿要气坏了身子。”
祝钦云暗自喘了几口气,沉声道:“皇后病逝,朕不希望有人惹是生非,后宫不宁。”
原来,那谢秋柳也并不十分蠢笨,故意避开了太子,只挑凤仪殿不好的讲。不成想,皇帝此刻心情极差,半点惹事之言都不想入耳,任她精心设计,却也触了霉头。
江雨杭见陛下怒火渐渐去了,方叩头道:“陛下,礼部已协同翰林院拟好了娘娘的举哀讣告,何时通传于外,还请陛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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