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深，山林新绿，深涧泉鸣，小院不知何时开满了春花，西府海棠沉甸甸的花蕾在风中微微颤动，空气中浮动着玉兰的幽香，院中还杂植着凌霄、木樨、腊梅等花，可以想见它们开花时的模样，箕星躺在逍遥椅上假寐，他留在桌上的书被风翻乱。
明明昨日小院中还是荒草萋萋，而且山顶上向来只有几颗枯松，也从未费心栽培过花木。
“箕星，”镜尘静静道，“我在梦中，对吗？”
箕星似乎还未从沉睡中清醒，他睡眼惺忪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面对花树成行，四时之景宛然天成的小院，镜尘眸色暗了暗，
“既然是在梦中，那么你究竟是什么呢？”
箕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是箕星啊。”
镜尘又问，“你究竟是梦魔……还是我心魔？”
不，平心而论，能做到与箕星连言行举止如此一致的，只能是他自己的某种幻觉。
箕星起身向他靠近，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头顶，“梦里不好么，我这么喜欢你，现实里的箕星只会冷着一张脸，下着他那永远也下不完的棋。”
镜尘难过道，“可梦终归是要醒的。”
箕星倏然挑起他的下巴，倾身一笑，他们面对面贴得极近，镜尘的呼吸都滞住了，“你怎知我是假的，梦外那个便是真的？你又怎知是庄周梦蝶，不是蝶梦庄周？”
“既然你说你是箕星，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镜尘抬眸望向箕星，“为何你要对我这么好，带我回山，教我法术，还在玉姬要杀我时救我性命……坦白说，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箕星垂眸，“这个问题，再过六十年，你便会知道答案。”
镜尘自嘲一笑，“你知道吗，那日茶博士说你为人心机深沉，不惜利用挚友的时候……我心里想，只要你愿意对我好，哪怕被利用，我是也心甘情愿的。”
“说什么疯话呢，”箕星微凉的手抚过镜尘的面颊，“我怎么舍得利用你。”
“不过如果你要报恩，我也不拒绝，”箕星眉眼含笑，“不如就把你自己给我吧。”
“我不能……”镜尘强自压下混乱的心跳，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明知是梦境，还沉沦其中。
“你可是，不喜欢我？”箕星的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镜尘不忍心让他难过，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
箕星的面容倏然在他眼前放大，他探出舌尖舔舐镜尘的唇瓣，继而撬开他齿关，在他口中肆意索取，箕星一手揽着镜尘的腰，另一手抚弄着他的长发，镜尘被亲得双腿发软，双眸在**中渐渐失焦……
箕星将镜尘打横抱起，穿过满庭花树，将人放进了偏殿的帐中。
箕星的双眸因为情动微微发红，他凑到镜尘耳边，哑声说道，
“镜尘，我想要你。”
帷幔被轻轻放下……
日上三竿，刺眼的日光透过帘幕将隐仙殿照亮，镜尘悠悠醒转，思及昨夜梦中荒唐，他脸上腾起一阵绯红，虽说梦境总是不由自主，可梦中的情难自抑还是在他心中升起了一股罪恶感，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仔细将自己整饬了一番，希望别被箕星看出端倪来才好。
只是奇怪，他如此贪睡，箕星怎么也不叫醒他。
他走出大殿，来到小院之中，箕星一袭青衣，半束着长发，微风吹起深衣广袖，别有一番风致，他脑中却浮现出梦中箕星未着寸缕的样子，脸上腾地烧了起来。
箕星略显疲惫，心情倒是不错，“起来了？孟婆殿那边我替你告了假，你收拾收拾，明日随我去峨眉。”
“是人间那个峨眉吗？”
“没错，”箕星打了个哈欠，“那里灵气充盈，有益修炼，待你修得仙骨，便能将你命魂上的伤痕修复如初了。”
“我的命魂上有伤痕？”
箕星缓缓道，“我初见你时，便发觉你命魂有损，好在只要修得仙骨，将凡胎取而代之，便能修复如初。”
镜尘疑惑，“此时鬼门未开，我们又如何能出得去？”
箕星笑道，“自然是从你来处走。”
翌日天际初现晨曦，箕星便带着镜尘御风而行，穿过冥界与翠微山之间的天梯，向峨眉飞去。
关山路远，万里河山在他们脚下飞逝，镜尘借口站不稳拉住了箕星的手，日暮西沉，晚星在天幕中交相辉映，平地忽起一阵邪风，将他们吹落在青城山上。
镜尘不知为何，一入青城山地界，便头痛欲裂，寸步难行。
朦胧之中许多虚影涌入他脑海，像是一出陈年旧戏。
那是一场天地为之变色的大战，风雨如晦，钟磬齐鸣，无数天兵天将与众鬼捉对厮杀，对阵的最中央，八位鬼王将一个道士团团围住，激战正酣。镜尘自己似乎也是鬼王之一，只见他自己驱使阴雷向道士劈去，那道士祭出一朵莲花，竟将雷反弹到他自己身上。其他鬼王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仍无法伤那道士分毫。道士拿出一支判官笔，挥笔一圈，竟将八位鬼王困在圈中，鬼王们试图高飞脱困，道士大笔一挥，画下一道天堑，众鬼撞上山脊，滚落到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道士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众瘟鬼听令，从今往后，你们不得在中原出现。”
鬼王们莫不俯首称是。
待道士离去，镜尘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走吧，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醒醒，镜尘。”
隐约间箕星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他才醒转过来。
“这是在哪？”
“已经到峨眉了，”箕星淡淡道，“这里是华严顶上一处山洞。”
箕星肃声道，“你先把内息运转起来，我传你功法，你务必仔细记下，别练岔了。”
“伏于太阴成吾形，出入二窍合黄庭。”
“内息思存神明光，出于天门入无间。”
“还过七门饮太渊，通我悬膺过青灵。”[1]
……
镜尘按箕星所述之法运转周天，又以神魂灼烧精气，过了七天七夜，镜尘突然感到周身被一股灵气笼罩，那股灵气渐渐凝成了实体，他觉察到自己的凡胎正在一点点瓦解，仙骨渐渐替代了凡胎。
所谓脱胎换骨，大抵如此。
注释
[1]：引自《黄庭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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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梦中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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