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顾忱低喝一声。
好像是为时已晚。
浪呼啸而来,丝毫不容人躲藏。
大堤边上还有不少劳役苦苦奋斗着。他们可不是墨雨寨的小喽啰之流无恶不作的家伙,只不过是身体稍好些,勉强撑得住不晕死过去就来帮忙了。
怎么办?
又是进退维谷。
“所有人,马上抓住手底下的沙袋,紧紧贴着!千万不要松手或者抬头!”顾忱高声道,一把将不在状况的赵桓按在沙袋上。
她的声音高,足以穿透雨幕,远远地警示附近的劳役了。
天灾而非**。
巨浪袭来的那一刻,顾忱只得用十指死死地抓住身下的沙袋,不得出声。
裹挟着泥沙的鹿湖水暴虐无道,人更显得渺茫。
大浪向前,顾忱感觉得到自己飘飘悠悠的,无力感自心底而生。
她的口鼻终于浮出了水面。她重重地出了口气,吐出嘴里进的泥沙。
身侧的赵桓亦是。
又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昏暗,灯笼的那点渺茫之光早就被浇了个透,连灯笼自己都被卷走不知飘游到何处了。
赵桓站起身来,听着远处官吏自发地汇报,这来路不明的高手已经靠着沉着和镇定俨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你先处理一下,等下我再和你说。”顾忱把他身上背着的刀重新佩回自己身上,“山寨可能待不了了。”
“好,等下再叙。”赵桓找了下手边的灯笼,“坏了,照明的家伙没了。”
“小事。”饱经摧残的衣带终于起了自己的作用,顾忱借着簪子那点光亮往回折了一段,借了身后官吏的灯火。
她把手上持着的刀交给赵桓:“挺沉的,小心别被火燎了手。”
那一截衣带正在刀柄上燃着。
赵桓接过,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
清点人数,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出现。有几个劳役被吓破了胆,赵桓安排着官吏将他们扶到岸边稍作歇息。
终于忙完了,他抹了把额头上混在一起的汗和雨:“那边什么情况?”
衣带已经焚尽,顾忱就拉着赵桓摸黑往前:“陈巡抚要招揽我,还带上你。”
时间紧迫,顾忱就贴着赵桓的耳朵低声解释了一番,以免被外人听去。
赵桓浑身上下有些冷,唯有耳边温柔的吐息是热的。
冷热交织,恍恍惚惚。
他收了杂念,望向断桥头的大当家和陈巡抚。大当家身材魁梧,高出陈巡抚一个头来。此刻他却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同这位巡抚说着些什么。
赵桓上前,先冲着大当家行了个礼:“四弟见过大哥。”
大当家微微颔首,指着陈巡抚:“先给陈大人行个礼去。”
“好,赵二见过陈大人。”赵桓弯腰行礼,做得比他平日里给赵涿行礼还要认真些。
借着桥柱上那盏灯笼的光,他上望观察着陈巡抚的神色。
这方面他是行家,从别人细微变化的表情里他能解读出许多东西来。
陈巡抚似是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这在赵桓的意料之中。顾忱演的是个流民但意外有了高强武功得以安身立命,作为她青梅竹马的赵桓也应当是相似的出身。
现在,他好像有点像文化人啊。
“不错,倒是一表人材的,很难想象流民居然能养出这样的后代。”陈巡抚面带赞赏,虚虚伸出一只手要扶他起来。
赵桓识趣地自己起来,摇摇头语气谦逊:“大人过誉了,只不过上过两天学,哪敢称一表人材。”
“你识字是吗?”陈巡抚很感兴趣地问,“顾姑娘好像不识字。”
“识字的,只不过远谈不上文化人。”赵桓的缺了一块的衣角被人拉起,望过去,正是顾忱。
她小鸟依人地倚在赵桓身上,眼睛里是藏不住的脉脉深情。
赵桓差点没一蹦三尺高,顾忱在底下用指尖捅捅他的腰——别惊讶,先演着。
赵桓深吸一口气,继续演着一个有点文化但不多的流民。
“你可愿意和我走?去我府上当幕僚,保证你衣食无忧,甚至声名远扬。”陈巡抚综合考量,决定也把赵桓带走。
扑通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
原来是赵桓干脆利落地跪进了地上的泥水里,膝盖触及已经破破烂烂的木板:“小子惶恐,不敢。”
“为何不敢?”陈巡抚也不急着扶他起来,笑眯眯地问。
赵桓声音压低:“我无才无德,平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顾姑娘和陈大人。我担不起如此之大的福气,怕是早早横死。”
陈巡抚乐了,这次是真情实感地抚掌大笑:“我当什么,原来是此事。都是小事,有什么担不担的起的,又不是让你坐天子之位,不必如此谨慎。”
“陈大人,妄议天子是否不妥啊……”赵桓头垂了下去,后背微微发抖,“着实惶恐啊,我等草民能得个安身立命已是万幸了。”
顾忱偏过身子去,似是嫌弃赵桓:“就是,又没让你去京城做天子,至于吗?”
她的腿也在微微地抖。
赵桓无奈地忍着自己的笑,顾忱肯定也和他一个反应。
他们确实没良心,把可怜的赵涿和那只聒噪的鸭子一起扔在京城了。
当然至于,他可不想当天子,讲究忒多。
赵桓抬眼暗示,顾忱也懂他这是想就坡下驴,伸手扶他起来。
“那就谢过陈大人了,真乃我等三生之幸。只是,大哥……”赵桓再施一礼,犹豫地望向一边从没发表过意见的大当家。
“去吧,我还有你们二姐作伴,其他人就不必提了,能活下来就是造化。”大当家一摆手,毫不在意。
赵桓欲言又止:“山上的弟兄们也在往下下……”
“不必忧心,和陈大人走吧,剩下的我能处理好。”大当家斩钉截铁地道,“以后荣华富贵了别忘了你的兄姐就成。”
赵桓不可置信地摇头再点头:“荣华富贵不敢妄想,若是真有那日的话,定不会忘了大哥的提携之恩的。”
大当家拍拍他的后背:“真性情,有良心,当初我果真没有看走眼。”
赵桓还想说点什么场面话,顾忱从后面踢他一脚:“别让陈大人等得急了。”
赵桓点头,同顾忱一起走向陈大人的方向。
雨势渐渐歇了,耳旁只剩远处传来的组织声音。想必那边的小官吏也知道怎么指挥了,一切又在有条不紊地前进。
顾忱和赵桓却各自背着自己的武器,面对面坐在马车的车厢里。
马车的陈设堪称豪华,连鞋践踏的地毯都是手工制成的,看着也不像别枝乡这边的风格。
赵桓觉得眼熟,盯着半天犹犹豫豫地掏出了自己的琉璃镜。
他们后来上山把自己的包裹取下来了,这次是爬上去爬下来的,走的寻常路。
也亏得是如此,不然他的琉璃镜能否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还是个未知数,毕竟灯笼都被洪水卷走了。
“西洋的?”他觉着那些纹路有些眼熟,仔细看来,确实如此。
虽然一些精细的地方已经被泥水糊成一团看不清晰,但是边沿的图案以及细密的织脚做不得假,就是西洋货。
“这个陈巡抚叫我们去他府上作甚?”赵桓面色凝重,蹲下来细细查看一番。
顾忱摇头,她也是满腹疑问:“你问我我问谁啊。”
这些家伙的心思都琢磨不透的。
雨后的空气又潮又腻。赵桓顾忱终于得了闲,来打理一下自己像鬼一样狼狈的外貌。
堂堂湖州巡抚不可能府上连个懂医术的都没有,赵桓就先不处理腿上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河蟹咬的伤口了,只能暗自祈祷它没有被不干净的湖水泡烂。泡烂生疮可就麻烦了,他到时候可能连腿都保不住。
顾忱拔下那根散着光的银蝶簪子,凑合用吧,她没有随身携带镜子的习惯。
伤口处倒是不再流血了,结了层痂。细细的一道暗红,雨水一滴会留下点殷红的血水。
头上的簪子拔了又插插了又拔,头发像是一团杂草般纠缠在一块。偏偏发尾还是湿的,这怎么看怎么狼狈,像从鹿湖里爬出来的疯子似的。
顾忱尝试用手拢了一下,接过勉强还算平整的头发更是成了高低不平的沟壑。
她有点火了,不耐烦地梳了一遍又一遍,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你梳子给我用一下。”
赵桓看到顾忱又炸了的头发心下了然,翻找起自己的包裹来。
他带着琉璃镜看东西清楚着,效率自是比平日里翻了一番。
顾忱就偏着头打量着赵桓。
鹿湖之行其实是非常险的,他们走错一步都万劫不复,现在这种理想状况下他们居然在往敌人的老巢去。
算是在波澜壮阔里难得的一点岁月静好。
她张开双臂舒展下身子,笑意盈盈地望了赵桓的侧脸一下。
赵桓的长相其实是很文气,很君子的。桃花眼生得尤其妙,总是含着漾出来的深情,那种惆怅和长相自带的风流混在一起,有种诡异的魅惑感。
就是狐狸精披上了文人皮。
顾忱长叹一声,远东很少见到这种类型的男子。
她也万万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欣赏这样的长相,甚至半推半就地和人家成了不清不楚的恋人。
赵桓的长相她见得少。
毕竟远东不是那种诗意绵绵的地方,古往今来写宁州的诗都是和边塞有关。远东的男子大多长得大气磅礴,女子则是明媚英气。
琉璃镜链撞上了镜框,声音细细索索。
顾忱望着它晃来晃去,暗自出神。
好熟悉的声音。
上次听它是什么时候了?
苍山明远,铁马踏冰,少年披甲,赴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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