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阿旭再多的兵荒马乱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赵桓双手抱胸面沉如水,敏锐地观察到了他衣衫里露出的一根色彩艳丽的鸡毛。
鸡毛常见,染色的鸡毛也常见,可是这五彩斑斓的就不常见了。
许多染料是有毒的,而且上色效果强的大多都极难收集,更不会随意用出。
这种颜色的鸡毛只意味着一件事——这封鸡毛信是十万火急的。
这个时候,火急火燎的。
赵桓望着那露出一角的信件,沉默不语,等着阿旭自己交代。
阿旭咬牙跺脚想绕过这难搞的四当家,却死活找不出破绽来。
是了,赵桓看着文弱,实际上也是练家子出身。他身高七尺有余,真正直起身子来比常年吃不饱饭的小混混阿旭高出不少。
身后的顾忱看着点点头,别让他进去。
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要不是陈巡抚本人杀过来他们都应付得了。
“十万火急,四当家就不要刨根问底了!”阿旭咬牙跺脚思虑再三,决定不算礼貌地拨开赵桓的身子,直接闯进去。
四当家本来就才来了两三天,然后就到陈巡抚手底下了。山寨里小土匪的崇拜本就是对他个人强大的实力而非他的人心凝聚力,此刻,阿旭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目的。
“得罪了。”阿旭也是豁出去了,使了全身的力气就想往里去。
他不熟悉这里面其他的道路,出去另寻途径就是死路一条。尤其是,在这手中的信还是十万火急的加急情况下。
二当家做事不留情面赏罚分明,从不会因为私情就对谁网开一面,是出了名的铁血。
他本来就在墨雨寨里地位特殊而微妙——许多人觊觎着他着这个当家候选的位置。
对于底层的小土匪来说,成为当家是他们自少年时代起就遥不可及的妄想。
他们在墨雨寨里生长,当家和他们的神没有区别,翻掌之间就能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去留。
阿旭是年轻一辈里矬子里拔高个,最出色的一个。他一死,这个候选的位置自然而然也就空出来了,谁都有机会来分一杯羹。
毕竟现在实际上只剩下两个当家的墨雨寨实际权力结构无比脆弱,成为当家更是让多少底层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拼上一把的目标。
他这副样子,更让一直在暗中观察的顾忱生了疑虑。
阿旭这家伙手里拿着鸡毛信却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这是什么个真相?墨雨寨崇尚实力为上,赵桓曾经小小地威慑过这不长眼的东西,按理来说他又不是猪,记得住吃也记得住打。
那就是,他手里这封信是告不得人的秘密。
眼见着阿旭低眉顺眼从怀里把信拿出来,顾忱却是瞳孔蓦然缩成了绣花针尖大小——她在黑暗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点属于铁器的,森寒的银光!
小心已经来不及喊出声来,心下一惊的赵桓毕竟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在这瞬息之间微微侧身让那刀只是穿过了衣袖,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身后的顾忱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在阿旭拔刀的那一刻,她也甩出了自己情急之下也能凑活着用的武器。
清亮的银光一闪而逝,随即是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惨叫!
血淋淋的,一个洞。
阿旭的口鼻被赵桓死死捂住大喊不得,那只受伤的手还在诡异地颤动着,仿佛是主人在无声地呐喊。
滴答,滴答。
浓郁的血腥气直冲天灵盖,当啷一声,阿旭想要行刺的刀终于无力地掉在地上,在血珠滴落的沉郁的滴答声中发出突兀而清脆的声音。
但是没有人察觉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故。
阿旭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间不住地发出“嗬嗬”的呜噜呜噜的声音。
他望着的方向忽然现出一个鬼魅般的影子,自他从未注意过的暗影里闪出来,脸上还带着妖魔般的优雅笑意。
是顾忱。
顾忱冷冷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经因为痛苦蜷成一团的阿旭。
那些血汇成一股,染红了她靴子的鞋跟。她毫不在意地踩过这些痛苦的印记,冷酷无情地直奔主题。
“就是你啊。”她的语调并不沉重,反而带着些残忍的轻快,“阿旭,许久不见。”
阿旭不出声,望着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的莽夫三当家。
她就是刚才出手狠戾的家伙。
顾忱警告一句没有接着追究,自血泊之中拾起她刚刚当作武器的东西——银簪,在阿旭没有染血的袖子上擦拭一二,别回了头上。
“你来做什么呢?”她没有要让阿旭回答的意思,直直地伸出手,扳住阿旭的下巴,“回答我。”
阿旭嘴里还塞着赵桓的袖子,自然是回答不得。
顾忱给赵桓使了个颜色。
于是,两人便一合计将阿旭拽到了拐角处无人看得见的偏僻位置。
阿旭的到来真是意外之喜。
她都没想着这么快就有了突破。
那封信,自然毋庸置疑是突破口。
顾忱看了一下信的整体,没有署名,看来收信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这种情况,怕就怕这东西经过加密,交流的两个人之间有一套自己的密语。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跑腿的,阿旭也不大可能知道这些密辛。
赵桓按住地上还在试图挣扎的阿旭,示意顾忱可以问话了。
“第一个问题:这封信是给谁递的?”顾忱从容不迫地蹲下身子,强迫着阿旭和自己的视线平行,“不用张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显然是指阿旭一直呜噜呜噜地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嗯,让我想想……”顾忱状似不经意地掰着手指,“你是来给陈巡抚送信的话,不大可能又要打点门口的守卫又要鬼鬼祟祟的;如果是到这间房间里给幕僚送信,大概也用不着如此掩人耳目,反倒惹人生疑。”
“如果是给下人,大也不必走这条路。”顾忱一锤定音,死死地盯着阿旭瞳孔的大小变化,“所以,你该不会是给二当家送的信吧?”
“不用辩解,这间房在回廊的一处拐角,也就是长廊的尽头。打开窗,翻出去,就能到另一间楼梯下的房,就是那个诡异的婚房,二当家原本的住处。”顾忱看着他脸上的风云变幻就知道自己猜测完全正确。
她这两天的观察当然是有所成效的。
出入陈巡抚这间宅邸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大多是有任务在身的。二当家充其量只是被陈巡抚圈养的,一只可怜的笼中雀。
她当然没有资格随意地在陈巡抚这间看似松散实则戒备森严的宅邸里随意进出。
在那间婚房似的宅邸被陈巡抚大手一挥赐给两人后,顾忱就发现她悄咪咪地搬进了下人房。
毫无尊严可言。
结合他们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她猜测二当家是对陈巡抚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的。
这很不对劲。
不管墨雨寨底下的各种土匪争得如何头破血流,上层的当家们都没有大的人员变动,为的是这第一大寨的地位能够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保留下来。
二当家到底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献出□□,把自己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她的性格和眼界胆识总应该有些作为吧。
可惜顾忱这两天眼睛都瞪得要掉出来了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能把怀疑暗自埋在心底。
陈巡抚并不知道二当家的身份,在陈巡抚身边,她只是一个极其无用的玩物。
在陈巡抚那里,她的命本就无足轻重,这种扭曲的世道下,底层的命都是如此。
顾忱手握这种线索,关键时刻阴二当家一手易如反掌。
就是还缺决定性的证据。
这不,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这是送上门的,会走路的线索。
“你听过一个关于掠夺和背叛的江湖传说吗?”顾忱不紧不慢地把信塞进自己的怀里,又用刚刚才擦干了血迹的银簪重新挽好了散落的发丝,“我讲给你听听。”
这是一个遥远的江湖传说了。
赵桓一听就知道她要讲谁,沉默着把阿旭的嘴捂得更紧了,避免这家伙发出什么诡异的声响。
顾忱目光悠远,追忆着当年的桩桩密辛。
穆清三十二年,夏。
江湖十六州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在西南一带出的事甚至传到了远在宁州和幽州的两个半大孩子耳朵里。
“名动江湖”,人人喊打却人人敬畏的大魔头桑宜被人重创了。
桑宜是个老不死的家伙,走邪魔外道的邪修的法力向来比同级别的正派修士更为高强。
更不要提桑宜这种顶尖的魔道修士,他的手底下有多少人命早就数不清了。
于他而言,普通人是食粮,修士则是丹药。
什么样的人他都能吃,都可以将其化为自己的实力。
他的实力便一步步走向了巅峰,连顶级的修士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是公然逍遥于法外,严重威胁江湖安全的恶人。
江湖十六州早就有无数正义之士摩拳擦掌想要和他一决高下,不过这位魔头早就隐匿于世间,生的晚些的甚至连他是美是丑都一概不知。
顾忱后来回想大概能猜中几分缘由。
桑宜的隐退自然不是日暮西山,而是伤重无奈。她的老爹当年参与了对桑宜的最后一次围剿,自己身受重伤,但是那魔头也没有好过。
老爹没多久,一命呜呼。
桑宜却是命不该绝,毕竟是魔道的独苗苗,各种不要到的的保命绝招还是会的。他只剩一口气,意外地在西南的大山中邂逅了他的宿命之敌,阿苑。
也许当时的阿苑也没有想到,这个救她一命,传授她武艺的俊美青年竟然是臭名昭著的魔头桑宜。
当时的桑宜同样想不到,这个他一时兴起救下的可怜虫会在未来成长为可以与他对抗的宿命之敌。
生生世世,恨海情天,纠缠不休。
顾忱望着阿旭手掌被她无情地用簪子贯穿的大洞,声音平淡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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