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听完何在简明扼要地描述完河边那具无名尸体的状况,秀眉微蹙:“所以,现在还没有查到是谁的尸体吗?”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探究。
陈渊端坐在主位,面容沉静,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嗯。”
这案子被害者身份还不能确定,毫无头绪,像一团乱麻。
叶池全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提议道:“大海捞针不如有的放矢。既然身份不明,不如先从近日报上来的失踪人口入手查起?”
陈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此法甚妥,是目前最可行的路子。”
他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轻点了一下。
穆溪闻言,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带着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俏皮和自信:“不用这么麻烦,这活儿交给我正合适!烟花巷陌这片地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门路。你们几位大人官威太重,那些个地头蛇、包打听见了你们,怕是舌头都打结,不肯吐露真话。”
他顿了顿,略一思忖,“给我半个时辰,我让穆罗去跑一圈,保管知道是谁。”
“小溪,”叶池全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温声道,“别太为难穆罗,让他量力而行。”
小溪?
这个亲昵的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萧风辰的耳朵里。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叶池全?
他都没有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叫过自己?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萧风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烦躁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有些烦躁。
他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猛地仰头,将杯中温热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
茶水带着微涩的滋味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他下意识地抬眼,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浓醋意和不满,直勾勾地盯向穆溪那张因笑容而显得格外甜美动人的侧脸,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穆溪似乎并未察觉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他依旧笑盈盈地转向叶池全,解释道:“池全哥,你放心好了。穆罗办事有分寸,这点小事他应付得来。”
他说着便站起身,裙裾微动,“陈大人、萧大人、何大人,还有池全哥,你们先用些茶点,我这就去安排。”
“穆小姐,且慢。”陈渊沉稳的声音响起。就在穆溪转身欲走之际,他手腕一翻,一道温润的光影划过半空
是一块通体莹白、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玉佩,稳稳地飞向穆溪。
“拿着这个,”陈渊解释道,“这是大理寺办案的信物。你带着它,巷口值守的差役和正在附近查访的我手下人,自会听你调遣,省去许多口舌麻烦。”
穆溪反应极快,手一扬,精准地接住了玉佩。
指尖传来玉质的微凉触感。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象征着大理寺权威的玉佩,脸上笑容更盛,宛如初绽的莲:“那就多谢陈大人行此方便了!”
陈渊微微欠身道:“我要感谢穆小姐愿意帮忙才是。”
穆溪不再多言,将玉佩仔细收好,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出了雅阁。
门扉轻轻合拢的瞬间,雅阁内的气氛似乎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萧风辰的目光还死死黏在穆溪消失的门口,胸口那股憋闷感尚未消散。
他猛地收回视线,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的东西,目光在满桌精致菜肴上逡巡了一圈,最终精准地锁定了一块看起来最油亮诱人的酱烧肘子。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桌上的公筷,稳稳夹起那块颤巍巍、裹着浓稠酱汁的肉块,轻轻放进了叶池全面前尚未动过的碟里。
“池全哥,”萧风辰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品出几分硬邦邦的味道,他盯着叶池全,眼神执着,“这个……好吃。”
叶池全被他这一突兀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着碟子里凭空多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肉块,又抬眼看向萧风辰那张绷得紧紧、眼神却带着点执拗和……委屈的脸。他眼中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
这唱的是哪一出?风辰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
坐在主位的陈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借着低头啜饮的动作,迅速用手中那把素雅的竹骨折扇,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只有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扇面上方那双弯起的、满是促狭笑意的眼睛,无声地暴露了他此刻极力忍笑的真实心情。
——
几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被宫人捧在手中,姜太后正亲自拿着一缕金线,试图缠绕在廊柱垂下的绸带上,为皇帝的生辰增添几分喜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保养得宜却略显紧绷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母后啊~”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娇纵的声音响起,长公主夏雯雯款步而来,石榴红的宫装衬得她明艳照人。
她停在太后身侧,纤指轻轻点了点那缠绕得略显笨拙的金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里不能这么缠。陛下如今讲究雅致,这般缠法,恐显俗气,惹他不喜呢。”
她说完,也不等太后回应,随意地挥了挥手。她身后一位面容清秀、眼神机敏的贴身侍从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又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三两下就将金线拆下,重新以一种更疏朗飘逸的方式缠绕上去,对比之下,太后的手法确实显得滞涩。
姜太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像被寒风拂过的湖面,瞬间凝固,只余下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放下手中的金线,抚平袖口不存在的褶皱,声音依旧温和,却如同浸了冰水:“雯儿,你倒是热心。只是……哀家倒不知,你与贺儿何时这般亲近熟稔了?竟连他这等细微喜好都如此清楚?”
夏雯雯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暗刺,施施然走到一旁摆放着茶点的紫檀小几旁,端起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
茶盏放下时,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迎上太后,眼底是全然的坦荡,又或者说,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亲近熟稔不敢当。不过嘛……总归比母后您,要‘亲’上那么一点点。毕竟嘛”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我和他,可是同一个父皇呢。”
空气骤然凝固。
捧着云锦的宫人们瞬间屏住呼吸,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化作尘埃消失。
夏雯雯的目光扫过太后骤然失去血色的脸颊,笑容愈发甜美,却也更显残酷,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盘:
“哪像母后您那苦命的亲生儿子啊……可怜我那早夭的皇弟,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父皇的骨血呢?”
“你——!”
侍立在太后身侧的季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尖细的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禽鸟,他上前一步,拂尘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长公主殿下!休得在此血口喷人!污蔑太后清誉,其罪当诛!”
“哈……”夏雯雯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眼神轻蔑地掠过气得浑身发抖的季公公,最终钉在姜太后镇定的脸上,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母后您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当年的事儿,宫里宫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大家不敢说罢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是……当年那个能让父皇心软、让后宫侧目的‘哭一把’能手,那梨花带雨的功夫,啧啧,可真真是厉害得紧呢。”
季公公脸色铁青,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拂尘柄里,胸膛剧烈起伏,正欲再次厉声斥责
“够了!”
姜太后倏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季公公即将出口的咆哮。
她脸上那点僵硬的笑容奇迹般地重新凝聚,甚至比刚才更显雍容平和,只是那双凤眸深处,寒冰万丈,再无一丝暖意。
她缓缓踱近夏雯雯,两人之间仅隔一步之遥,无形的气场在无声碰撞。
“雯儿,”姜太后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却字字重若千钧,“你要记住,饭,可以乱吃。但话……”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利刃般锁住夏雯雯,“绝对,不可以乱讲。哀家所生之子,必是纯正的皇室血脉,不容置疑。这关乎国本,关乎社稷,更关乎你自身的安危。明白吗?”
夏雯雯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那冰冷的目光,鼻翼微微翕动,发出一声清晰的、充满不屑的轻哼:“明白?呵……”
她并未直接反驳,但那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当年的事,谁人心中没有一杆秤?尤其是……母后您那些‘哭’出来的恩典和转圜,历历在目呢。”
……
一墙之隔的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气氛却截然不同。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将宽大的御案淹没。
虽为傀儡但依旧要批奏折
夏贺端坐其后,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沉静,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疲惫。他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窗外隐约传来的、拔高又压抑的女声争执,如同恼人的蚊蚋,不断钻入他耳中。他英挺的剑眉越蹙越紧,终于不耐地放下朱笔,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叩响。
“小李子。”夏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侍立在御案旁、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大太监李全闻声,立刻躬身上前,腰弯得极低,声音恭敬无比:“回陛下,奴才在。”
夏贺的目光并未从奏章上移开,只淡淡问道:“何人在御书房门前喧哗?甚是聒噪。”
李德全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平稳地回道:“回陛下,是姜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两位主子……正在为明日陛下的千秋圣寿,亲自布置装饰呢。”
他斟酌着用词,只提布置,绝口不提争执。
“布置?”夏贺终于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笑意,薄唇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她们……知道朕喜欢什么?”他的目光扫过御书房内简洁到近乎冷硬的陈设,墙上挂着的是苍劲孤绝的寒梅图,案头除了奏折,只有一方古朴的砚台和一支用了多年的旧笔。
他的喜好,向来与繁复奢靡无关。
他从小都是不得宠的,母亲是丫鬟
也没想过坐在高位上
他知道这个位置迟早要还的
李德全沉默着,没有回话。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他只能将身子躬得更深,如同无声的影子。
夏贺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目光重新落回那摊开的奏折上。上面是某地官员冗长的歌功颂德与请安折子。他提起朱笔,蘸饱了浓艳如血的朱砂,却在落笔的瞬间,动作凝滞了一下。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他低沉的、带着一种复杂情绪的声音才在寂静中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空荡的御书房听,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依赖的柔软:
“这世上……最懂朕的,终究……也就只有叶大哥了。”
朱笔的尖端,一滴饱满的朱砂,无声地滴落在奏折空白处,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如同凝固的血珠。夏贺的眼神穿过那抹红,似乎投向了某个遥远而温暖的身影,与门外那场冰冷算计的闹剧,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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