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生家出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浓云翻涌，空气中泛起湿热的土腥气，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我快步走进地铁站，内心里祈祷雨会在接下来20分钟的行程中下完。
暑假即将结束，地铁里的小孩少了许多，陆续进车厢的人手里都拿着湿漉漉的伞。广告屏上正在播放某个牌子的汽水广告，画面中一个抱着吉他的青年正在苦闷地扫弦，同伴递过来一瓶汽水，他喝了几大口后就突然像是来了灵感，重新活力地演奏起来。我又想起席沨予。
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起席沨予，在地铁里闻到别人的香水味的时候，在网上看到其他乐队演出的时候，甚至是坐在他身边一起吃饭的时候。可是我也只敢想，即便在心里承认自己的双标和无耻，我所付诸的行动也只不过是吃完席沨予做的饭后主动洗碗，在朋友圈发单反拍的照片仅席沨予可见，以及某天晚上装作对席沨予看的电影感兴趣凑过去看了一个半小时。很窝囊的知足，但这样也很好。
出地铁站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间或能听到几声远雷。我撑起雨伞冲入雨中，希望等会回家能看到席沨予。
雨太大了，伞根本撑不住，路上积水太深，我索性绕了一条小路。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噼啪”的声音冲撞着耳膜，我却在这样轰然的噪音里听到了几声细弱的叫声，像小孩在哭。环顾四周，终于在香樟树和围栏的犄角里寻到了一个湿透了的纸箱，里面是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小猫的毛发被雨水打湿，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浑身颤抖不停，在夏末的雷雨里挣扎着叫唤。我将它从湿软的纸箱里捧起，用T恤下摆轻柔地卷着，将嚣叫的雷雨甩在身后，一路冲回了家。
钥匙转动一下，席沨予在家。太好了，他在家。
我开门看到席沨予满是诧异的表情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为借住者自说自话带回来一只猫，实在不太有礼貌。
“愣着干嘛，先去洗澡。”席沨予拿了条毛巾递过来，见我不接，又大力地帮我擦头发。
我踟蹰着站在玄关，脑袋被席沨予弄得左摇右晃，只好后退半步挣离了席沨予擦头发的手，而后小心翼翼地拨开卷起的衣摆，露出里面颤抖着的小生命。
“你会养动物吗？”席沨予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很温柔的语气。
“我没养过，”我抬头看向席沨予，发现他的表情不是预想中的困扰，于是大着胆子放声道，“但我想试试。”
或许是我讲话的语气太过理直气壮，席沨予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无奈地笑了。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只小猫，一双大手别扭又谨慎地托着它，小猫惊惶地叫了两声，我看到他脸上罕有的带着些慌张。但他还是拿方才给我擦头发的毛巾细细给小猫擦拭了起来，一边又喊我先去洗澡。
我只好脱下鞋子，跑进浴室飞速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席沨予坐在地板上，长腿中间圈着一个纸箱，是前两天车鑫送来的芒果的箱子，小猫正躺在里面，毛发比原先白净了许多。窗外暗沉沉一片，雨还在无休止地落下，狂风在城市楼宇的空隙中呼啸而过，黑色的树影在灰蒙的天地间翻涌。而这些都被透明玻璃隔开在外，室内是我和席沨予，还有一只被雨淋过的小猫。
席沨予脚边还放着一些东西，我凑过去看到有针管、奶粉和猫砂之类。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怎么搞到这些的。
似是知道我的疑问，席沨予开口道：“对门的张阿姨也在养小猫，我去要了些。”
“这样啊。”小猫仍是颤巍巍地叫唤，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它，像一种安抚。
“你来喂吧。”席沨予将针管递过来。
“啊，这个……”，我顿时手足无措，“我得先查下资料。”
于是这天晚上，我跟席沨予就像两个慌乱的新人，为了迎接这个温软脆弱的小生命，无措地恶补各种宠物知识，又一惊一乍地观察着它的每一个反应。暴雨还是不停，但小猫已经有了一个温馨的居所。
一通折腾结束，小猫安然进入了梦乡。席沨予洗漱完也进了卧室，我躺在沙发上看着雷电的闪光将客厅照亮后又恢复黑暗，雨水敲击着窗户，时快时慢。我突然想到还没有给小猫取个名字，叫它“咪咪”太没新意，那叫“小煤球”可以吗？毕竟初见时候，它黑乎乎的缩成一团。或者叫“芒果”吧，因为它拥有的第一个窝是装芒果的纸箱……
可转念一想，或许不取名字比较好。暑假结束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席沨予也会奔向更广阔的天地，眼下给小猫找新的主人才是更为实际的做法，名字就留给下一个主人取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挪到纸箱跟前，呆呆看着小猫的肚皮在昏暗的客厅光线中朦胧地起伏。
“在做什么？”席沨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卧室门扉轻起，迷蒙的夜灯光线从里面流泻而出，堪堪碰到我的脚边。席沨予站在这片明黄的光里，身上散落着某种奇异的温柔。我蹲坐在纸箱旁边，分辨不清席沨予脸上的表情，遂低下头，盯着脚尖朦胧的光迹回答道：“在想小猫的名字。”
“明天想吧。”席沨予将卧室房门敞开，踏着这抹柔光走近。他的影子轻缓地靠过来，逐渐将我整个包裹。突然一个闪雷落下，将昏暗的室内骤然点亮。
“怕的话，进房里睡吧。”黑暗让席沨予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我不害怕，只是讨厌。”
席沨予蹲在我身前，温暖的手掌覆过来，将我的右手轻轻牵起。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离我太近了。
“那你怎么在抖？”
是啊，原来我在发抖。我总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早就好了许多，不会再想到高中那个痛苦而漫长的雨夜。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总是那么真实又顽固，它背叛着我妄图控制的本心，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席沨予掌心抖得越发夸张。
我支吾着，却组织不出任何分辩的话语。我想让身体的颤抖停下，但似乎只会起反作用。我好希望夜晚再黑一点，这样席沨予就什么都察觉不了。刚把手从席沨予掌心抽回，我整个人就突然间脱离了地面——席沨予就着我蹲坐的姿势，直接迎面把我托抱了起来。
随着身体的腾空，我的大脑也空白了片刻。待意识到席沨予正一手勾着我的腰，一手托着屁股走向卧室的时候，我的羞臊才慢半拍地追上混乱不堪的思维。
我被席沨予轻柔地放在床上。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我两手紧紧勾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松一毫。我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肆意地攫取着他的体温和气息。这是我在借机放肆，很显然此时此刻的席沨予允许了我的放肆。
“怎么像小猫一样。”他在我耳边轻声叹道。
是因为我浑身颤抖，这点和小猫很像吗？那席沨予是怎么看待小猫的呢？他允许小猫住进家里是出于怜悯，还是哪怕一点点的喜爱呢？
我松开了手，席沨予起身把房门关上了。没一会，我感受到左侧的床微微凹陷，布料摩擦轻响，席沨予自然地躺了进来，顺手还帮我捋了下被子。
“睡吧。”席沨予凑近了些，伸长左臂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按灭。房间里霎时陷入了黑暗，席沨予没有收回手，因为我在他抽回的瞬间抓住了他的小臂。
“怎么了？”席沨予的声音很轻，从上方传来。
我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今晚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这么温柔。于是我摸索着将台灯重新打开，席沨予的左臂就悬在眼前，我盯着他小臂内侧几朵四瓣花的纹样，出声问道：“这是什么花？”
“四照花，”席沨予任由我抓着，声音轻柔，痒痒地搔着人的心弦，“可以睡了吗？”
原来这样花瓣尖尖，四向舒展的花叫四照花。一朵、两朵、三朵……四照花像被风吹落在席沨予的小臂，姿态万千。再往上是一枚纤细的弯月，弯月的一端勾着朵四照花，另一端是一尾游动的金鱼。
“花、月亮，还有金鱼，为什么纹这些？”我的指尖顺着图案游走在席沨予的手臂，细细看完内侧，又粗暴的扭过他的手臂，要看外侧。
我今晚实在是有些越界，但席沨予倒是完全不恼。他就着姿势侧躺在我身旁，右手撑在我的枕头上，左手搁在我身前，任由我抓着端详。
“外侧是贝斯、银河，大臂上是‘杯水’的logo，”席沨予徐徐跟我讲解起来，“四照花是我妈最喜欢的花，我爸呢爱好养金鱼。听他说，他对我妈一见钟情，那天晚上细月如丝。”
“原来是个爱情故事啊。”
我说完后，空气里安静了许久，在我差点以为席沨予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又调侃起我来：“不抖了就睡吧。”
“哦。”我听话地把台灯关掉，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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