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烈,灼热的日光将大地烤得滋滋冒烟,茅屋前一些低矮的花丛,蔫得叶瓣都打起了卷。
薄薰趴在木窗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回头一看,刚还缠着池鸢不放的李小花,已经歪倒在竹椅上睡着了。
转过头,云兮慕正靠在南窗的位置,坐在一张简陋的竹榻上闭目静修。
见此,薄薰心生敬仰,四下一扫,没找到坐的地方,干脆直接坐到地上打坐。
曛暖的风穿过西窗的树林,吹进小屋,将木桌上的地图吹动,池鸢拿过一个碗压在地图上,视线余光见薄薰在打坐,唇角微扬。
半个时辰后,院中传来了一些动静,是出门归来的李老伯。为了招待池鸢几人,他特意赶去村头的集市买食材回来做饭。
几声狗吠将李小花惊醒,“爷爷,是爷爷回来了吗……”既便还没清醒,李小花还是本能地爬起身,一摇一晃地朝门外走去。
池鸢卷好地图,跟在其后,扶住没有站稳,险些要栽倒的李小花。
“池姐姐……池姐姐,爷爷回来了,他肯定买了好多好吃的,姐姐别急,小花这就去准备准备,给你们盛上来。”
池鸢拉住李小花:“不急,你先站会。”
“嗯?”李小花揉了揉迷糊的睡眼,还没反应过来,池鸢冰冷的手指已经点上了她的眉心。
霎时,一股沁凉的感觉直冲天灵盖,让李小花一下从睡眼惺忪变得神采奕奕,周身环绕的闷热感也随之远去。
李小花怔了怔,一脸崇拜地看着池鸢:“姐姐,您这是什么武功?小花一下好凉爽啊,精神也好了许多!”
池鸢将手放在她发顶揉了揉:“一种比较厉害的武功。”
“比较厉害的武功……”李小花低声喃喃,思考片刻,兴致勃勃的道:“那小花长大也要变得和姐姐一样厉害,学这种厉害的武功!”
“习武要趁早,若想和我一样,那你现在就要努力。”
“嗯嗯,小花知道的,前阵子村子里来了个怪人,浑身脏兮兮的,起初还被村里的叔叔婶婶嫌弃,但相处久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他本性不坏。”
“最重要的是他会武功,经常帮村里的人赶跑附近的痞流氓,也时常在夜里沿着江岸奔跑,行为就特别奇怪。”
池鸢听言来了兴趣,牵着小花坐到门槛上:“这个怪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
李小花伸手点了点下巴,思索道:“嗯……他平日都穿得像个乞丐,头发很长,遮住了脸,至于叫什么……还不知道,他很少说话,大家都叫他怪人。”
“所以,你想找这个怪人学武?”
“是啊,不止我有这个想法,村里好多小孩都偷偷看他练武呢!池姐姐要是感兴趣,到了晚上,我带你去他住的山洞看看就知道了。”
就在李小花说到兴头上,隔壁屋子传来李老伯的喊声:“小花,小花……”
“来嘞爷爷!”李小花应答一声,回头对池鸢道:“池姐姐,待会我再与您说,我先去帮爷爷做饭。”
李小花风风火火的跑远,小茅屋再次沉寂下来。
池鸢依旧坐在门槛上,她看着山坡下的江面,思绪渐渐飘远,就在她神游之时,一瓣石榴花突然从屋檐滚落下来,正中她的脑门。
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云兮慕的杰作。池鸢拿住石榴花,拍了拍裙摆站起身。
只一瞬,周围的风声变得静谧又舒适,桃花香一近,云兮慕泛着珠光的白色衣袂就出现在她眼前。
“小池鸢可是闷了?”
池鸢抬起头,对上云兮慕深邃又明亮的眼眸:“是有一些,我看后山有一片竹林,有空的话,随我一起去那边走走?”
云兮慕轻声一笑:“好啊。”
竹林离李家小院有些距离,临走时,见薄薰正入定,池鸢便没打扰她。
从江岸吹来的风十分凉爽,竹叶随风簌簌作响,与远处的蝉鸣声,交织成一章独属于夏日的绝妙乐曲。
池鸢和云兮慕并肩而行,踩在堆积的竹叶上,一路沙沙地行至最深处。
当然,来竹林中纳凉的不止他们,还有一些颜色鲜艳、吐着信子的小家伙。
由于两人气息内敛,让这些小家伙察觉不到危险,于是,它们便试探着一点点靠近。
池鸢察觉,特意停在一处山石前,而她头顶的竹枝上,赫然爬来一条鲜绿色的竹叶青。
就在它弓起背脊,咬下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比它更快一步,掐住了它的咽喉。
池鸢收紧五指,将竹叶青从竹枝上拽下来,“好久没吃烤蛇肉了,云兮慕,你吃不吃?”
云兮慕眉眼含笑:“若是小池鸢亲手烤的,倒可一试。”
“逗你玩呢,我才不吃蛇肉。”池鸢将蛇一把甩开,朝云兮慕哼了一声,接着轻身一跃,坐到竹枝上。
云兮慕微微抬头,看着池鸢摇晃的双足,眉眼笑意更深:“难得见你如此高兴,可是为何?”
池鸢哼笑一声,没说话,反倒拍打起竹枝,将上面垂挂的露水全都拍落,淋了云兮慕满头满身。
云兮慕也不恼,露出宠溺神情:“若这样能让你开心,倒也值得。”
池鸢笑容一顿,看了云兮慕一眼,俯身斜卧在竹枝上:“其实,我高兴的缘故可能是因为你。”
池鸢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林间路过的微风,将云兮慕衣袍上的玉带轻轻拂动。
云兮慕没有回应,静静看着池鸢,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池鸢脸贴着光滑的竹面,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向云兮慕,认真端详他面具下的金色咒纹。
“你的出现给了我一点希望,也给了我一点信心,在此之前,我还以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了,不过自从去了魔族祭坛,我又有了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
“魔族祭坛若是被毁坏的,才是最糟糕的局面,可它是活的,还有魔使镇守,那就证明这个世界……极可能有稀世灵根存在。”
“哦?何以见得?”
池鸢轻叹一声:“现在我也无法说清,更无法证明,但这里是师父亲自送我来的,这其中必有他的理由,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云兮慕眸色微微泛起波光,关于池鸢的师父,第一次知晓还是在她落入封魔幡的那一次。
“现在,你还可以相信我。”
池鸢闻言笑了,染了星光的眼睛饶有意趣地打量他:“相信你?云兮慕,你可知你身上的枷锁有多重?”
“我知道。”
“那你还如此信誓旦旦?”
云兮慕微微垂眸:“嗯,就是知道这枷锁很重,我才想助你,因为我深切明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有多煎熬。”
池鸢呼吸一滞,是啊,如云兮慕这般绝顶出众的天赋和资质,因为一道诅咒,被困于小小的凡界,该是多么的不甘心啊。
一时间,池鸢心绪复杂至极,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云兮慕,甚至还会觉得,这安慰的话对于云兮慕而言,可能算是一种刺耳。
池鸢慢慢坐起身,每当情绪低落时,她都会将心中烦忧,用乐曲表达出来。
只不过自从离魂曲灵事件后,她便封印了竹笛,那时的她尚不可压制竹笛中的曲灵,但现在不同了,她不但可以压制,甚至还可以驱使它。
竹笛一直被池鸢贴身挂在腰上,除了沐浴,她从未拿下,再次取出竹笛时,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云兮慕看着池鸢将竹笛拿出,放至唇边,轻声吹奏出轻灵又独特的笛音。
笛音响起的那瞬,四面风向都为之改变,漫漫飘落的竹叶,打着旋儿,随笛音而舞。
笛曲很通透也很沉静,像山中潺潺清泉,冲开一路曲折,最终汇入江流。
原本被吓跑的小家伙们,全都爬了回来,但它们却仍旧不敢靠太近,而是盘踞在五丈开外,静静聆听这玄妙的曲乐。
忽然,一阵清风吹动了云兮慕的衣袖,袖口处,一朵朵银白色的山桃花,在竹影下也闪耀出动人的辉光。
这是……灵气?云兮慕惊然抬眸,他伸出手,灵气随风而来,汇进他掌心。
不过这灵气只有淡淡的一缕,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像是被池鸢的笛音吸引而来,又像是因为她所吹奏的笛曲而形成的灵漩。
云兮慕抬起头,看向坐在竹枝上忘情吹笛的池鸢,她淡青的罗裙落满了竹叶,眉眼间凝出一片片细小的霜花,淡淡的冷雾自她唇边溢出,萦绕而起,又随风而去。
一曲出尘笛音很快落幕,但余音却久久不散,跟随清风回荡在竹林之间。
池鸢睁开眼,放下竹笛,与云兮慕视线相对:“如何,这一曲,可解你心中忧思?”
云兮慕眸光一晃,笑着道:“我哪有忧思,若说忧思,现在见到你,那便没有了。”
“嗯?”池鸢没听明白,她一把跳下竹枝,正要追问,竹林外却陡然响起几道压抑的哭声。
那哭泣时断时续,绵绵不绝,却又压抑至极,像是心中极为苦闷绝望,想抒发出来,却又怕人发现。
哭声像是位少女,池鸢看了云兮慕一眼,云兮慕含笑回望,无需多言,两人就明白对方的意思,遂一同寻着哭声而去。
竹林外就是江岸的芦苇地,一眼望去,翠波如玉,江风一游,又如水面波涛,壮观至极。
那位哭泣的少女就藏在芦苇深处,池鸢无需用看,就能精准锁定到她的气息。不过,为了防止吓到她,在靠近时,池鸢还是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当即,哭声一止,身着灰布衣的少女仓惶回头,见碧涛之间的池鸢和云兮慕,还以为生了错觉,看到了画本里的神仙。
“你们……”少女一边抹脸一边打量两人,见他们站立不动,心中更是害怕。
“你为何哭?”池鸢开口问。
少女闻言一愣,目光转向池鸢,注视她的脸,以及她华美不凡的衣裙,但随后,她就自卑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池鸢轻叹一声,又道:“你方才,可听到了我的笛音?”
少女身形一顿,微微点了点头,但还是不说话。
“我的笛曲好听吗?”
“……好听。”少女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无力。
“那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哭吗?”
这是什么道理?少女有些弄不明白池鸢的逻辑,抬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忍不住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池鸢笑着摇头:“我不担心你,我只是好奇,你听了我的笛曲为何还那么伤心?”
狂涌的江风,将少女一头乱发吹得更乱,她看着池鸢,目光有些迷惑:“我伤心和你的笛曲有什么干系?”
“若无干系,那你为何哭?”
“你的笛曲纵然好听,可我心中的悲伤也是真切的,但一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这么好听的笛曲,再也看不到这奔流的江河,我就很伤心难过。”
“为何?”
“没有为何。”少女重新低下头,伸手整理了一下不合身的灰布衣,整理完,便绕开池鸢从另一边离开。
池鸢没有阻拦,只是安静看着少女离开。
在云兮慕眼中,少女身上带着一丝黑气,淡淡的贴敷在她眉心。
即便池鸢看不见,也从少女言语猜到一些,不过这少女面容看着不像将死之人,既不是自身原因,那便是他人造成的了。
“她要死了。”池鸢平静地陈述,话里没有同情,只是冷静的下定义。
“嗯,是要死了,但死得有些不寻常。”云兮慕轻声回应。
“哦,什么叫不寻常?”
云兮慕转回眸,笑眸透出几点神秘:“昙花盛极,骤雨催芳,不出三日,必是大难临头。”
池鸢听了更是好奇,正欲问出,灵台中却传来薄薰的急切呼唤:“主人主人,您快回来,船主老伯出事了!”
池鸢带着云兮慕赶回小院,还没靠近,就听见院中狗吠不断,有人对着李老伯大呼小叫。
一个衙役打扮的青年,对李老伯喝骂道:“哼!还想宽限几日?方才我在集市上可是瞧得分明,你不仅买了肉,还买了酒,你有这么些钱,却将渔税一拖再拖,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老伯跪在地上,哀声求道:“差爷恕罪差爷恕罪……不是小老不交,是这些钱都是向左邻右坊借来的。”
“借来的?哼,借来买肉吃酒?李老头,你扯谎也要扯得像样一些!”
“差爷误会了,小老借这些钱是为了招待贵客,税钱过几日定全部交上,还望几位再多多宽限几日。”
“少说废话,鉴于你拖欠的这些时日,要交的税钱还有利息钱一并算上,今日你若是不交清,那我们就只好请你去衙门吃茶了!”
衙役说完,手一挥,身后的小吏就上前捉拿李老伯,就在这时,躲在门后的李小花飞一般的冲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爷爷都说了会还钱,你们为何要一再逼问?!”
李小花气势汹汹地瞪视着眼前的衙役,她身量才到人家腰部,即便腰杆挺得直,可双腿却在不自觉地打颤。
领头衙役瞟了李小花几眼,不耐地挥手,小吏见状不敢耽误,立刻推开李小花,拿出麻绳要将李老伯五花大绑。
小吏推出的力气颇大,让李小花跌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地面摔去。
就在这时,一道绿光飞快闪来,将李小花拽起,身影落定,正是薄薰。
看着突然窜出来的薄薰,领头衙役眉头一皱,上下打量薄薰:“这又是哪来的野丫头?李老头,难不成她就是你嘴里说的要招待的贵客?”
李老伯抹了抹头上的汗,一脸歉疚地对薄薰道:“姑娘,实在对不住……你先进屋坐会,不必管我……”
不待李老伯把话说完,领头衙役就用麻绳套住了他的脖子。
“少说废话,今日不光是你,这院里所有人,还有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都给我全部带回衙门问话,通通押走!”
“是!”
“爷爷,爷爷,不要动我爷爷!”
薄薰将李小花护在身后,刚准备动手,两道身影联袂跨过院门,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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