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浙江某个小镇
“铛铛,铛铛,考试结束,请考生交卷出场”
祝寻收拾好自己东西,走出考室,就看到在走廊的江不期,两个人心有默契地一笑,没有对答案
“还行”
“还行”
挤进轰轰烈烈的考生大军,有学生疯狂的在教学楼上撕书,碎片从天空往下面撒,与雨争辉,一群人手拉手围着转圈跳舞,他们在校荫道下聊天,震耳欲聋的青春要结束了,想再悄悄再多说一会话。
终于结束了,12年寒窗苦读,终于在今天画上一个句号,一切如此美好梦幻,若经年后,又是谁的梦…
踩单车回家的时候,江不期正在展望有祝寻的大学生活,回到家,爸爸也打渔回来了,一切都如此美好……
他把单车踩成了风火轮的气势,一头猛扎进雨里,因为是高考,黄秀英怕他分心,在镇上旅馆住了三天了……
就近看,回到家有热腾腾的饭菜,有爸爸的满载而归,扯远看,他会跟祝寻同个学校,或是同座城,会跟她告白,他们会有余生漫长的相伴。
少年掩盖不住心思,还蛇形骑行硬要去蹭路边的水坑,溅起来的水飞舞在阳光下,是太阳雨呀。
路过海边,看到海边聚集了一堆人,海上风雨很大,但他还不是很担心。
直到进了家门,怎么描述这个景象呢?像光撤回了,暴风雨扫荡后的平静…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船出事了。
船队第一天没回来,很正常,第二天没回来,也很正常…… 第三日,四日,一个礼拜,没了。
从海边传来的是哀嚎,在暴风雨中近似无声,只有靠得近的人才听得到那种绝望。
被困洞穴的人努力努力爬出来了,终于要见到更盛大的光芒了,又滑下去,掉进去更深的深渊…
丧夫丧子丧父之痛,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可以抹平的,就像一根刺,越扎越深,是一辈子甩不掉的潮湿,人家泼口打骂也好,用扫把赶也好,都没关系。
需要个发泄口,他陪着妈妈,一家跪过一家,一家磕过一家,黄秀英还不到四十岁,头发半百,犹如七八十沧桑老人,心死莫过如此。
难熬的黑夜,她开始反省自己的一生,除了害人精想不出词,少时在学堂不好好读书,年少无知跟江大海私奔,生了江不期,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期盼,一次一次被击倒在地,她还不够努力吗?
为什么人走了还要连累小孩呢?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擦药,泪水把药水都稀释了,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苦味,还有光从小窗口照进来的乱舞的灰尘。很美,尘世间很美。
“小期,吃饭”
三菜一汤,久违的丰盛,他以为妈妈也会跨过这个坎。
放下饭菜就去房间里面,
她做好准备了,从房梁吊了一条布带下来,小期对不起,妈妈先走一步,本来饭菜是要放药的,她下不去手,她懦弱无用。
要踢翻凳子的那一刻,看到小窗漏进来的邻家的光。突然想起在那个小小昏暗角落,就着一盏快灭的油灯,做花粿的母亲。
她哥哥们不孝,她更不孝,她妈妈还不知道她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摸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上次祝寻爸爸去广州帮忙打听的。也没打过,不知能通不,她们十几年没联系了。
嘟嘟嘟,在偌大的空间,很清晰,像在耳边
“喂”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妈妈,是吗,妈妈”
“我是英女”
“是妈妈吗,我是英女”
“是你,有什么事”
毫无情感起伏,她不怪妈妈,怪自己,肯听她说话就很好了
“妈,对不起,我这辈子不能尽孝了,我下辈子,下辈子做你妈”
“你大半夜打电话咒我”
“妈,我想你,我不孝”
“女女,有事直接说,你妈还未死,还有口气在”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只有哭泣声,她这个女,从小就胆小,只知道哭。有人跟她拿了号码之后,她就一直守着这个电话,省吃俭用也得续费上,万一呢?
“说,你妈未死,不需要你尽孝”
可能是小时候就很怕妈妈的严厉,她一大声,她就撒不了谎
“妈妈,江大海死了,出海打渔没回来”
“他就这样走了,人要赔,船要赔的……我怕呀”
“妈,我就该听你话,我克他,对他不好,被我克死了”
“闭嘴,是他克你,累的这么惨,这杀千刀的自己撒手就走了,回来,我有一口饭就有你一口”
她撑不住的,最大一根稻草下来,她没想活,絮絮叨叨无头无尾的跟妈妈说了好多好多……
老太太听不下去了,十几年没见,一点长进都没有。
听到旁边有个声音在安抚着,妈妈,别哭,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是小期吗,江不期吗?”
江不期上去接过电话
“外婆,是我,我是小期”
“你旁边有纸笔吗”
“有”
“外婆念个地址,你记下来,带你妈妈来找我”
“好”
“你大个仔了,你爸爸走了,这个家就靠你了,今晚就下来吧”
她听着英女精神不太对了,过来的越快越好
挂电话的时候,又问了一声
“债主欠条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
“一起带下来”
连夜他叫了隔壁叔伯的摩托车载他们母子去车站,只带了一张全家福,一堆欠条,没其他行李。
轰隆隆的摩托车划开夜色,在田埂上来回颠倒,他背扶着妈妈。
路过祝寻家的时候,发现她房间的灯亮着,小小一盏透过雨雾,是毕业旅游回来了吗?
红着眼眶死盯着那盏灯,车开太快了,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不想一瞬间长大,他长不大,他对于未来有很多规划,风一吹就散了,从此之后,山长水远,风月晴朗。
到车站的时候,月还是很亮,人不多,更显冷清,把妈妈放在休息椅上,
走过去跟叔伯说,叔伯,你回去告诉乡亲,我妈同我会赚钱回来还的。
他17岁了,君子一诺值千金。
叔伯呆呆望着他,点头,哽咽想说啥,最后说了一句,读书还是很重要的,这小孩成绩好,可惜了。
南方的车站,压迫而匆忙,庞大而拥挤,黑色底板轮回滚动着红色的字体,一板一眼在某个瞬间决定人的一生。外头的车辆不停歇的,高楼一直在往上盖,整个城市像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一个小老太拉着脸过来,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嘀嘀咕咕跟妈妈说什么,提过他们行李,带他们回了家。
外婆在市场有个小小档口,卖花粿-潮汕一种小吃,拜神祭祖都需要用到。住在市场后面有个楼梯平台的小屋子,三十来方宽,一房一厅,两张矮木凳子,一张矮方桌,一张旧木床,可能因为他们要来,增添了两把高一点的塑料红凳子,还在靠窗角落放了个油漆味还没散的书桌。
他们很珍惜,外婆是他妈妈的主心骨,他妈是他的主心骨,他们又有了一个家。也没啥拉不下面子的说法,他们就是世上仅剩的最亲密的三个人了。
而关于江南的一切,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午夜梦回想见的那个人,从此之后,山长水远,风月晴朗。
2014年广州
一年一度的木棉又开了,南方的春是细的,只有木棉最热烈。
一朵一朵红色绸缎的五叶瓣高高挂在伶仃的枝头,一场雨就啪嗒啪嗒摔下来,无色无昧。
每年看到满地木棉花,就知道春天来了,快结束了。
从711出来的江不期,转头又回去,拿多一瓶乌龙茶,在木棉树下呆了一会,满地落花,又是一年春天了。
落花报春,凉飕飕的雨丝从脖子钻进来,他在期待什么呢?
会有个女生突然放下扫把,跳起来从他背后捂住他眼睛,等他转过头来,微忿盯着她,很危险的动作。
“不好意思,我手冷,开玩笑的”
一排木棉,一地落红,湿漉漉的泥土路。
拉了拉短袖,南方很快就要盛夏了,而故人无路。
2014 北京
“北京下雪”上了热搜,祝寻刚从超市回来,就着窗外的春雪,依次打开了虾滑,毛肚,肥牛,茼蒿……
辣锅滋滋沸腾着,一层叠一层的白雾,瞬间吞噬这个小小的空间。
该说不说,春雪其实没那么文艺,只有一股寒冷,湿冷,南方也有的湿冷这时在北方具体化了。肚子早就饿的咕噜咕噜了,夹起一个丸子,蘸了秘制酱料,被烫的吞口水的时候,想起一个人。
因为暖气,屋里每一处都暖烘烘,北方也将很快就迎来夏天了,而故人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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