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飞快地闪回在洛温的脑中。
那天她踉踉跄跄走回去后,已是傍晚。
她躺倒在教堂里,一道苍老的身影从黄昏里走了出来,告诉她——
“王都的圣里乡大教堂或许还能让她得到解救。”
他们将那篇在海崖处荒芜的墓园整理了一番,尤利西斯决定在墓园驻守。
那颗孤独高大的青木静谧地立在海风中,好像可以代表永恒一般的宁静,它的枝叶铺天盖地、伸展开来,却有一段已经枯萎。
尤利西斯说,那棵树的年龄少说也有几百年,那节枯木也许就是它自我更新的印记。
此时洛温才后知后觉,那就是他们找寻已久的诅咒传播的媒介——未知缘由而枯萎的青木。
这并不是第一次人类找到诅咒的媒介,但人们从未找到过诅咒的源头——就连布什莱尔所带领的队伍都没有找到。
如果他们找到并且销毁了,诅咒根本不会继续发生。
——
回忆里,菲尔丁的声音渐渐淡去,夜晚的军队驻扎地,昏暗的帐内,兰斯特疲惫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
“她恐怕很难自己清醒过来……”
随行的大牧师德林声音很轻,对他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洛温昏睡过去的第八天,而在她的床前,兰斯特除了处理公文,一直呆在这里。
闻言的兰斯特也只是轻轻点头,一双蓝色的眸子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但德林依旧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
他犹豫着想要开口,但话音哽到喉头,还是迟疑了。
关上屋门前,他的身影顿住,背对着兰斯特道:
“长官,你得清楚——她不可能和我们一起了。在治好她之后,怎么让她离开……您得好好想想。”
帐外,值守在门两侧的士兵面上的神色严峻。
德林并不熟悉他们的面孔——军团中都知晓,这些士兵是来自王都的陛下所安插在兰斯特身边的,只在此时才暴露出身份来。
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远在王都的国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国王并不信任兰斯特。
整个王都,都没有人信任他。
而他如果要继续前进,就一定需要得到国王的支持——否则连途径补给的城市的大门都敲不开。
这群人只是一个显眼的信号,无声表达着国王对这间过于逾矩的事的态度,他无法接受一个象征着光芒的圣光骑士团的副官、哪怕只是曾经的副官是一只魅,并且依旧停留在队伍中。
屋内,兰斯特的喉头微动,目光落到昏睡不醒的洛温脸上。
那张脸在平静时候,透出一点让人心生向往的平和气息。
最近几日,望着这样一张平静的脸,兰斯特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刚刚从王都出发的日子。
在那些十分困顿的夜晚,洛温困得不行,眼皮即将耷拉下去,却又被她强硬地抬起来。
她会快速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
但很快,她的整个脑袋就会不自觉下落,歪到她的手肘上,再啪地落到桌上。
她不会被自己惊醒。
兰斯特会抱她回到她的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他不是个很体贴的人,至少他身边的人从没有过类似的评价。
但他想要再体贴一点。
他想要一个足够平静的未来。
无论是自己的、帝国人民的,还是眼前这样一只昏睡不醒,仿佛印证着灾难降临的魅。
请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可德林的话回荡起,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他忍不住轻轻合上眼睛,身体向后仰去,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他不再看向的方向,洛温的手指微颤。
翌日清晨,忘记自己第几次在这里睡着的兰斯特睁开了眼睛,一道声音响在头顶。
“兰斯特,你醒了?”
那道声音十分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甚至十分轻快。
洛温。
他抬起头,对上属于洛温的那双翠绿的双眼正俯视着他。
生机勃勃的颜色,染上晨光,亮得不可思议。
似乎是察觉的自己的发愣,洛温的声调拔高了一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我醒过来,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兰斯特……长官?”
兰斯特直起身,目光微颤,试探着问:
“你还记得最近发生的事吗?”
洛温挑眉,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笑容,道:
“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呢——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诅咒之源,有线索了。”
兰斯特被她奇怪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又无法避免被她所说的内容吸引住。
“诅咒之源的媒介,就是青木。”
洛温的声音暗下去,仿佛融进了遥远且未知的光线。
“但不是普通的青木,而是未知缘由而枯萎的青木。”
她将自己在青木村的遭遇一一道来,除去与班宁的大多数对话。
兰斯特道:
“梅林说的‘雪狼岭’,我曾经见过。”
那时候他还在北境,在绵延不断的战场中突然有一队人马出现,帮助他们军队脱离了险境。
“当时我们还不知道‘魅’作为被诅咒者的存在,夜晚的军营遇袭,他们伸出援手,我们才能避免出现更严重的伤亡。”
“听起来他们不是坏人……”
兰斯特也皱起眉。
“是的,但依据那个梅林所说,他似乎与雪狼岭有关,而他又救走了在科尔辛犯下罪行的班宁……”
两人陷入沉默,门外却传来德林的声音。
“长官,我得来查看她的状态了,可以进来吗?”
门外的动静让两人的对话止住,洛温道:“长官,我的手铐呢?”
兰斯特:“?”
洛温有点无奈。
“我可是一只能杀人的魅,我得有手铐,别人才能放下心来吧。”
于是兰斯特沉默了,从帐内翻出德林反复叮嘱又无奈叹息的木铐。
咔哒一声轻响后,兰斯特对外喊道:“请进。”
等了一会儿的德林皱着眉,还没进门,声音已经响起。
“隔壁的那个小男孩都醒了,怎么洛温小姐……”
他的话音止住,看到坐在床上对他露出微笑的洛温,心中猛然一跳。再一看她手中的木铐,心一下放回肚子里。
兰斯特波澜不惊地打量着德林一惊一乍的表情,道:
“彼得已经醒了?”
“是的,陪同他的麦卡特先生正抱着他哭呢……”
兰斯特伸出手,扶起久卧床不利于行的洛温,在德林目瞪口呆中走出了帐内。
帐外守着的士兵洛温不认识几个,目光直直看了过来,这让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
隔壁帐内。
麦卡特倒没有德林说的那么夸张抱着孩子哭泣,但满眼的泪光少不了。
听闻门口的动静,麦卡特回过头。
看到洛温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不免想起那个夜晚,她如鬼魅一般的样子。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他庆幸于自己还活着,庆幸于洛温也依旧活着。
他的嗓音嘶哑。
“你终于醒了,我一直都相信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床上坐着的彼得啪嗒啪嗒的不停,而麦卡特伸出手指,不断地为他擦去眼泪。
小彼得早就失去了调皮的心,即使他尚且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定义,但已经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曾经的亲人。
在他的肩头,一只金黄色的小鸟还在不断鸣叫着,似乎想要安慰他。
帘外终于赶过来的德林及时开了口:
“那只鸟我们也查出来了,是女巫的产物。”
“那是一种有关女巫非常远久以及近乎绝迹的法术,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只动物。而且,它并没有多少生机了,也许再过一两年它就会跟正常动物一样死去。”
听到这句话的麦卡特没有一点疑惑或者忧虑,他早有预感。
他伸手将小鸟放在自己的手指上,望着那只鸟,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他就是我的儿子……”
要不然一只鸟为什么会认识他,并且跟着他走了一路?
他离开家乡已经太久了,久到儿子已经长大,并且不再那么粘他。
德林垂下眼睛,表达歉意: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
“不,这怎么叫不幸呢?对于我的儿子来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本就十分体弱,如果在他死之前还要被迫忍受这个村子糟糕的一切,我想这对于他来说才更是不幸吧?”
德林愣住了。
和他一起愣住的还有洛温,她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道:
“麦卡特大叔,村子里发生的那一切我得告诉你……”
带上木铐,洛温与麦卡特站在军营一角聊起天来。
气氛并不严肃,空气中跃动的阳光很好地稀释了许多情绪,他们两人站在正午的阳光下,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我从没有想过阿莉诺是一个女巫,那毕竟只是存在于很久远的传说里的人,我只知道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我是爱着她的,她也是爱着我的,这就足够了。至于我们的孩子,他本就是早产儿,生下来的时候瘦小的一团,人们都猜他活不过满月,但他活下去了;后来大家都猜他活不过一岁,但他也长到一岁了;再后来,人们都猜他无法活到成年,这倒的确……”
“那时候我的妻子跟我说,这都是她的错。”
而在场两人心知肚明,女巫一族留下后代及其困难。
“至少我们的孩子睁开眼睛,看过这个世界,我想我应该知足。”
金色的小鸟蹦上麦卡特的手指,鸣叫了一两声,似乎在应和他的话语般唱起了歌。
看着小鸟蹭上他的指尖,他道:
“他变成鸟之后,性格反倒比之前活泼上不少。”
等他们讲述完那个村庄的秘辛之后,正午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麦卡特的肚子发出了咕咕一声。
他的眉宇间依然带着忧愁,似乎还陷在过去的陆文所说的话中,但此刻却不免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来。
“抱歉,说这么久我也饿了,军队的中午伙食还是很不错的,和之前不同,你不用再吃冷硬的面包……”
说着说着麦卡特却自顾自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并不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类了,她是一个隐藏着身份来到她村庄的魅。
她并不喜欢吃人类的食物了,她需要的是鲜血与肉。
在沉默里,两人心知肚明地交换了思考。
于是麦卡特长叹一口气,不免说到:
“为什么你不再是一个普通人类了呢?”
洛温只能道:
“大叔,有时候这些东西就是没有道理,我能做的也只有接受。”
麦卡特再也没有疑问了。
他抬起头望天,日头正灼烈,阳光毫不吝啬的铺撒整个大地,却带不来多少温度。
马上就要入冬了。
聊天结束了,麦卡特向前走去,食物的香气勾得他食欲大开。
看着他一如既往落阔的步伐,洛温的心里却升起一丝怅惘。
她叫住了麦卡特,问道:
“大叔,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这次麦卡特没有回头,他的声音精准无误地传进了洛温的耳里:
“我想我得带上我的两个儿子,一路向南,到达你们出发的地方——王都圣维洛斯。如果你们凯旋而归,我会准时出现在欢迎你们的队列里……”
凯旋而归吗?
洛温的嘴角勾起,眼睫却往下压。
那可真是……
美好的愿景。
马上又是新地图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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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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