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的话音一时凝滞住。
“你是……什么意思?”
德林让开身,将那乱七八糟的绷带拉开,露出其下的伤口。
几人凑近。
“他的伤口依旧有了愈合的情况……”
在阿里修斯大陆所记载的漫长历史中,有关治愈,无非两种,一个是神明的赐福之力,另一个,便是恶魔才会拥有的自愈之力。
神明的赐福之力为人类所用的历史不过三百年,掌握这项力量并不简单,即使是大牧师,也只有少数几人能学会一二。
但也做不到如传说般起死回生、断臂重生的程度,只能用来急救。
德林是少数能使用这项神赐之力的大牧师之一,这也是他加入这支军队的理由。
几人的眉头还没因兰斯特的安危与否而落了地,德林却继续说到:
“这种程度,我做不到。”
屋内剩余几人的目光顿时一齐凝滞住。
洛温的脑中飞速闪过她身边那些魅的身影——
他们中有许多人受伤,无论是简单的伤口,还是严重到断肢,只要肢体还在,大多可以连接重生,远比现有的神明赐福所带来的修复力量强……
卡里已经憋不住了,他的嗓音压抑着,但依旧尽显凶悍:
“德林牧师,你得清楚,你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你是帝国境内掌握治愈神赐的最优秀的牧师之一!”
德林点头。
“我当然知道……”
西蒙伸出手拉住卡里的胳膊,避免他伸手扯住德林的衣领。
德林的眉头却没有因为卡里的凶恶而改变多少,只是满是不解。
僵持之中,洛温心跳变得出奇地快,她缓了缓嗓子开了口:
“德林,你能感受到兰斯特身上的气息吗——”
德林皱着眉点头。
“是否是十分平和柔软的气息?”
德林再次点头。
卡里甩开西蒙的胳膊,问:
“洛温小姐,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洛温并不说话,她将自己的手臂划开,鲜血流了出来,一时间屋内两人的血腥味融合到一起。
几人都愣住,不解地看着她自伤的行为。
洛温面无表情。
“那就对了——无论如何,这不可能是属于恶魔的自愈。”
她垂下眼,将长袖撸起,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
那伤口上流淌的鲜血先一步止住,随后其上的皮肤开始融化,像是菌丝一般抽出细小的丝条,与伤口另一端的丝条粘连在一起,融合、拉平,最后只留下一个泛着粉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有伤口存在过。
“德林牧师,这两种气息是一致的吗?”
德林的眉头终于疏解开,轻叹了一口气,语带笑意。
“并不一致,这种气息十分混沌凌乱,和兰斯特长官身上的完全不一样。”
一直抱着手臂的西蒙道出了关键:
“但我们一路上,没有谁和他接触过,牧师更是一个都没见到……”
卡里怔然,一些早已流传在王都的传闻霎那间充斥脑海。
在兰斯特八岁之前,公爵从没在任何场所提起过这个孩子的存在。
所以当他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贵族都默认,那是只是一个流落在外,天大的幸运才被赫赫有名的诺瑟家族承认的私生子。
甚至这场九死一生的寻找诅咒之源的任务,王都所有人都认为,他的长官、他所忠心不二的团长——兰斯特,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他也这么认为着,早在王都出发前,他留下了一张一应俱全的遗书,就在那本父亲常常翻动的书里。
但……
如果他真的是弃子一枚,那么为什么在出发前,国王会倾尽力气为他招兵买马,又安排他那位在帝国上下声名远扬的哥哥卢卡恩作为援军?
德林的声音打断了卡里愣怔的沉思。
“卡里长官,现在兰斯特长官这边没有问题了。但是,军队那边还需要您。”
一番解释之后,卡里的眉头紧皱,他看了一眼西蒙,西蒙道出也愿意跟着他一同前往,即使被军队士兵误伤也会抓住其中流窜伤人的魅。
德林也道,可以到后方去支援救助受伤的士兵。
他不得不去,西蒙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至于德林,留在这里也没用。
只剩下洛温始终一言不发。
卡里依旧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还是开了口:
“洛温小姐,我们得离开一段时间,在我返回之前,就请你在这里照顾好兰斯特长官的安危……”
门外留了几名亲卫,众人很快奔赴山下的战场。
屋内,柴火噼啪作响,洛温的睫毛才跳了跳,从一室沉寂里回过神来。
她僵立在原地的身体微微动了动,闻到一阵熟悉的又陌生的血腥味,低下头,地板上的正是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划开伤口留下的鲜血。
自己手臂内侧已经完全没有了痛感,伤口上的粉色也完全愈合。
洛温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着那片肌肤,感受着平滑的触感,却又失神地向前看。
壁炉正对面,躺在床上的兰斯特沉睡不醒,他的皮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平滑。
内心翻涌上来一阵难言的、熟悉的沉重,这重量让她向后退去,抵在墙上,滑坐在地。
她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而人们对有关魅所代表的一切,比如愈合的第一反应便是卡里那般的恐惧与愤怒。
这当然没错。
那么兰斯特呢?
他是人类吗?
如果是,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般感到恐惧?为什么身体的伤口会自行愈合?
他有多少秘密,有多少没有告知自己的,才能让他始终从容?
洛温低笑一声,从壁炉旁的墙角站起身,走近了床铺,手垂在身侧,不住颤抖。
那纤细的手指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挪到他脸庞上,轻轻点了点他入睡后皱起的眉心。
“长官,要多笑……”
他不爱笑,但洛温喜欢他的笑。
那会有一种他们身处平静时空的错觉。
门外传来一点轻响,洛温收回手。
屋外的暴风雪似乎愈演愈烈,这样的天气让普通人类在门外驻守,已经太过严苛。
洛温走向门边,拉住门把手,正要推开门对门外驻守的几名士兵说上几句,好让他们放弃坚守在门外的举动。
“碰——”
一至黑色的利爪穿过了门板,近到洛温的发梢都被削断几根。
洛温飞快后退,随即门被彻底掀开,屋外的风雪夹杂着新鲜的血腥气微涌了进来,整个房屋也在这道巨力之下微微颤抖。
门外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好十人,面上都围着黑色厚布,眼睛里透出一点狡黠的光。
“洛温,你有一颗大胆的心,居然敢欺骗我们这么多人……”
来人扯下碍事的厚布,露出真容来,赫然是洛温眼熟的一名雪狼岭的魅。
“我们的任务可差点就要失败了——”
说到这里,他的身后一名身影与托尔十分相像的黑面人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脑袋微低,妄图躲在其他人身后。
为首那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根本不会知道惩罚有多么可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贪婪地爬上屋内温暖的壁炉上的光线里,随后看向被洛温严实挡住的身后——那道躺在床铺上的身影。
一道冷笑从他的喉间溢出,他身后的一众魅也亮出了黑色的利爪。
洛温沉默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人,眨眼间,翠绿的双眼染上血红色的光。
站在门外的那只魅正满脸势在必得将要踏出一只脚走进屋内,可一道极快的身影飞快靠近,一脚将他踹飞,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在了屋外远处的雪地里。
其他人神色一凝,在洛温不紧不慢地走近中向后退,直到在摔进雪堆里那人附近才停下。
雪狼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涌入新鲜的血液,他们或多或少也接触过那些来路不明的魅。
大多数新人都只是普通人,在成为人人喊打的魅之前都只是平民,对如何使用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几乎只会使用一腔蛮力。
因此,这样一个在组织围剿时展现出熟练技巧的魅十分引人注意。
面对这样一个危险分子,他们不得不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她曾经十分强大,但现在,可不一定。
在围剿魔兽时,她的动作时常会出现迟钝,甚至需要其他人偶尔的援助才能脱身;在撤离时,也是落在最后一批的队伍中。
他们很熟悉这种情况。
在一些魅过度使用能力后,他们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十分虚弱。
但对于大多数魅来说,这种状况只会持续一段时间,可她一直都处于虚弱状态。
为首者狼狈地从雪中钻出来,正想呲牙咧嘴,却发现这一脚根本不怎么疼,心下一喜,跳起来,中气十足地喊到:
“别被她吓住了,她根本就没有恢复好!”
剩余几人眼中顿时一亮,在暴风雪之中,四周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洛温在门外看到了已经冻成冰块一般坚硬的那几名亲卫的尸体,他们都是割喉的致命伤口,倒下时几乎没有声息,只剩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望着白雪纷飞的天空。
身后屋内的壁炉里,火光开始剧烈颤抖,门已经损坏,风雪的持续涌入迟早将这最后的温暖熄灭,屋内的温度很快就会彻底和屋外一样。
不能战,但是,不能不战。
洛温再次抬起眼,红色的眼中只剩下唯一的目标——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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