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楚稷回去后,微月见到的不再是那个破落的小院,而是一座精致的府邸。
虽没有安南王府那么大,但比起普通百姓家要奢华的多。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见到楚稷便迎了上来。
“大人安好,府内一切已收拾妥当。”
他如今模样凄惨,外表看上去绝对不像是个“大人”,可守卫如此恭敬,这让微月有些疑惑。
她没有多嘴,待楚稷点头后小心搀扶着他进去。
进门后,院里也站了几排丫鬟,打扮都十分干净利落。
她们与守卫一样,也齐声叫了一句大人。
楚稷简单招呼过后,一位名叫柳叶的丫鬟上前请安,引着他们去了主屋。
微月扶着楚稷走到门前,正准备离开,却听他道:“跟我进去。”
她楞了一下,感觉一旁的柳叶也跟着一起楞了一下。
“公子,我先去我的屋里梳洗一下。”
她在阴湿的牢房里待了半天,浑身上下都觉得难受。
却不想这话说完,微月感觉柳叶的表情都变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得体。
“我的意思是……我的屋子在哪儿?”
她对柳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但柳叶尚未回答,楚稷便言简意赅道:“住我隔壁,进屋。”
隔壁?
微月扫了一眼主屋,发现隔壁确实有个偏屋。
不过哪有丫鬟和主子住一起的?
她刚想拒绝,柳叶就识眼色地告退了。
微月只好先听楚稷的,毕竟天大地大,主子最大。
屋内布置简单但全面,想来这座宅院应该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待楚稷坐下,微月便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公子,用茶。”
楚稷接过,盯着杯中沉底的茶叶,沉吟片刻后,对她说:“你也坐。”
主子说坐,那不一定是真的让你坐。
微月站在一旁,斟酌道:“公子,我不累。”
楚稷没有抬头,只说:“坐。”
她只好坐下。
“我已不再是安南王府的世子,”他缓声,“你亦不再是安南王府的丫鬟。”
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不是主仆。”
“微月。”他叫了她的名字。
微月紧张地应了一声。
她见他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这话分量有些重,楚稷神情认真,微月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是主仆的话,又该是什么关系……
微月犹豫道:“那我以后还可以称呼您为公子吗?”
楚稷弯唇,道:“悉听尊便。”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她从来只做过丫鬟,并不熟悉其他的相处模式。
屋内烛火摇曳,微月投在地上的影子窈窕,头上的发簪正好将影子落在桌上。
楚稷放下茶杯,用手指触碰那道细影,道:“这簪子漂亮,切莫再弄丢了。”
提起发簪,微月伸手将其拿下放在手心。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虽从未见过她,但时时保存着这簪子,要是能有一天遇见,或许她能通过它认出我。”
她低头抚摸簪上的玉珠,银簪冰冷,玉却温和。
楚稷不动声色,盯着她手心的簪子沉思片刻,温和道:“既如此,平日就好生放着,你发丝柔软,发饰易落。”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微月点头,脑中浮现楚稷替她戴簪的模样。
她从不知她的发丝是柔软的。
-
主屋的院落宽敞,微月住在这倒也并无不便。
府中似乎有人派来了上好的医师,楚稷每日都有大夫细心把脉问诊,探伤开药。
不过换药的事,他不让别人来,指明了要微月来。
或许是因为在破院的几日,微月有换药的经验,或许是因为他不相信别人,总之这几日微月一直待在他身边,替他换药,偶尔推他在院中散心。
微月发现楚稷的话逐渐减少,刚开始时他还能和她聊几句,后来两人有默契之后,楚稷很少再开口,总是沉默地看着某个方向,不知在思考什么。
她跟楚稷说她曾在若明湖旁偷看他练剑的事是真的,并非骗他。
从年幼的稚子到青涩的少年,微月同他一起长大,她从前在他脸上看见的,只有意气风发。
可如今他的性情与从前似乎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知道为何,可这是他无法与她袒露的东西。
所以微月不多问,最好只做个回答的人。
秋日难得天晴,楚稷坐在轮椅上,伤口比起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
微月推着他在院中透气,一边享受来之不易的一点暖阳。
楚稷不说话,她也喜欢这宁静,却不想今日楚稷似乎休息够了。
他问她从前在府里都干些什么,微月一一道来,将做丫鬟时的趣事讲与她听。
可楚稷不买账,没聊几句,他便换了个话题,又问她原本打算离开后去哪。
微月直言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
离开是未曾预料的事,她又怎会想到今后去哪呢。
“那你怎么又被内缉司抓了?”楚稷问。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微月将那天的事复述了一遍。
安南王府被抄家那日,内缉司在路上碰到的囚车关押的正是前朝之人,而微月在牢中被审问时,内缉司的人似乎怀疑她与前朝有关。
她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不知怎么会被卷进此事。
“我与躲进屋子那人并不认识,更不认识牢中被抓的囚犯,若不是公子救我,我恐怕……”
承朝一统以来,上至朝堂下至民间,内缉司的人遍布各处,肃衣卫监听、抓人、传递情报,手段狠厉,草菅人命。
微月亲眼见李妈妈惨死在自己面前,至今心有余悸,若是楚稷没有来,她可能早已命丧黄泉了。
“你与他不相识,还放他进来?”
楚稷平视前方,微月看不见他的脸,但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她当然有疑心,只不过比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不愿意为了怀疑一个,忽视剩下许多人的求救。
正在想如何回答,便有下人前来通报,说内缉司的高公公带了皇上的圣旨,请楚稷前去接旨。
他应下,让微月推他去前院。
如同世子府那日,高静忠带着堇愿站在楚稷面前,楚稷起身准备下跪,却听眼前人道:“陛下念你有伤,嘱咐了不用下跪,且请起吧。”
说完,他高声道:“有上谕!”
楚稷低头拱手:“臣楚稷,恭请圣安。”
微月连同一众家仆应声下跪,便听高静忠继续道:“旨意问你,着楚稷任内缉司司典百户。钦此。”
楚稷接过诏书,答道:“臣楚稷,叩谢天恩。”
微月将头埋在膝上,心中千滋百味。
站着楚稷面前的人,前几日还是差点将他拽入地府的恶鬼,可今日却成了带来圣旨的天上仙。
上位者祝贺,下位者恭敬,似乎血洗王府之事只是无聊生活的一段小插曲,无人在意。
高静忠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楚稷道:“若是早点归入阁老门下,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不过都已是前尘往事了,今后便一同为陛下效力吧。”
说完又继续道:“近日城中有逃跑战俘流窜,此事由你负责调查。”
楚稷一一应下,待高静忠离开时,又听他叮嘱一句:“此事不急,你且先安心养伤,早些把腿养好。”
他道:“恭送公公。”
等人离开,楚稷叫众人起身,让微月推他回去。
他知道,高静忠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谢铮说的。
打断了他的腿,又叫他将腿养好。
楚稷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手不觉握紧轮椅扶手。
-
微月没有继续跟在楚稷身边,因为他说想一个人静静。
待在院里无趣,她只好跑到府中的内仆歇房转转。
府宅小了,奴仆自然也少了,不比安南王府家仆众多,此处的仆人加起来也只有十多个。
微月只认识柳叶,她是府中的年轻管事,但说是管事,其实也与其他丫鬟没什么区别。
见微月来了,柳叶脸上露出笑容,将她往自己屋里带去。
这几日两人相处甚欢,柳叶是个直白的性子,微月与她相处很轻松,两个人都不会拐弯抹角。
她拉着微月坐在床铺上,调笑道:“你家公子肯放你出来啦。”
微月轻拍她的手,佯装严肃道:“不许乱说。”
“我哪有乱说,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粘人的男子,府中明明就有大夫,他还让你时刻待在他身边替他换药。府中近日都传遍了,说这位新来的当家的爷身边带的不是丫鬟,是夫人。”
“什么夫人,快快闭嘴!”
微月着急,伸手将柳叶的嘴捂上,柳叶口齿不清,发出呜呜的声音,用手示意自己不说了,微月这才放开她。
她这会儿脸上真带了些怒意,解释道:“我与公子不是那般的关系,只因我救过他,他才如此信我。”
柳叶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接着又好奇道:“说与我听听。”
微月便道:“你可听过安南王?”
柳叶点头。
安南王名楚云荆,是承朝的开国大将。承朝原是北方的小国,当时的皇帝是承乾宗徐昭野,承朝在北,以武治国,运朝在南,以文治国,两国划江而治。
后来两国发生战争,楚云荆在承运之战立下汗马功劳,在承朝一统南方后,他便成了朝中除首辅谢铮外权势最大的人。
虽说安南王是个武将,但他为人颇有书卷气,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名声一向是好的。
只是一夜间,皇上便定下他结党营私意欲谋反的罪名,这是历经家国动荡的百姓最为唾弃的。
“所以,咱们府中的爷就是安南王的儿子,而安南王已经被……”
“嘘——”
微月打断她,悄声道:“此事不好再提,当心公子听到。”
柳叶点头,瞧了眼四周,将声音放低:”他既是罪臣之子,你又为何救他?”
这个问题,楚稷曾经问过她。
幼年时她在难民队伍中跟着叔父四处躲藏,虽然记忆模糊,但对于死亡和居无定所的恐惧一直刻在她心中。
战争、饥荒、天灾……数不清的劫难滚滚而来,活下去成了她唯一的念头。
罪人也好,蝼蚁也罢。
她答道:“救人无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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