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悲寺回去的路上，陆宁回忆起如夫人的神情，心中叹息。那么多的孩子，背后有多少个像如夫人这样的母亲？多少个陷入悲痛的家庭？
“所以鬼市的噬魂炉是你弄坏的？所以那么多孩子的魂魄，只有暴暴……不，是唐梓以厉鬼的状态清醒过来？”陆宁问叶听风。
“唐梓清醒之后，听说我是如夫人叫来找他的，突然就变了脸色，趁我不备逃跑了。我找到他时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就打算先不现身，待弄清楚原委后再把他带回去给如夫人。”叶听风道。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找你？那你还害我等那么久！”陆宁不满地说道。
“我不是给你提示了么？是你自己太笨。”叶听风瞥了她一眼。
“你那算哪门子的提示？要不是我聪明，哪能猜到你一直都在我们附近？”陆宁叹了口气，道：“不过你不现身也是对的，要是把唐梓吓跑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了。他错过了去往黄泉的路，若再无人引渡，他就要一直当孤魂野鬼了。”
“对了，那口炉子！”陆宁突然想起了噬魂炉，“面具人把这些孩子投进炉子里炼，有什么阴谋？”
叶听风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正告陆宁：“那口噬魂炉很危险，你不要对它产生好奇心。”
“我都已经起了好奇心了。”陆宁嘟哝着，“我差点儿被按到炉子里时，感觉到了很重的戾气，那种气息……”
那种气息很像魔气，但绝对不是魔气。她好像对这种气息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她不敢把这话说出口，怕叶听风会怀疑她为什么能肯定那不是魔气。
“你被按进了噬魂炉？”
叶听风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宁，眼中冒着怒火。
陆宁却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朝前走着，说道：“也没有按进去啦，幸亏有你给我的戒指，我划破了封住小鬼们的结界，它们好像对面具男恨之入骨，一得自由就疯狂攻击他，我才得以脱身。”
虽然自己也被误伤了，但倒也没什么大碍。
她听到叶听风在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早知你如此胡闹，在你被黑媚儿骗走时我就该把你拦下来。”
“我怎么就胡闹了？你……”陆宁转过头来瞪向叶听风，却见他眼中有一种未曾见过的无奈与……心疼？她不由得有些愣神，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些：“你不也是想通过黑媚儿找到他们的巢穴，才由着我被她带走的吗？……咦，你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
叶听风道：“你说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叫顾今朝，人称‘今朝公子’。那个拐走你的女妖是他的手下，叫黑媚儿。自兰漪那件事后，我便从星罗阁买到了关于顾今朝的一些消息。顾今朝名义上是鬼市的商人，实际上却暗中干着一些法理不容之事。虽然鬼市上做的大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尚在朝廷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界限范围内，但顾今朝做的事却远远超出了这个界限。”
“既然他做的都是坏事，为什么朝廷不抓他？”陆宁问。
“不是不想抓，而是抓不到。”叶听风说道，“顾今朝所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其主雇大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这些人要靠顾今朝帮他们处理一些不能走正道处理的棘手之事，或是要他帮着做一些不能放到明面上来的事，自然要想办法护着他。他替那些人做了脏事，等于拿捏住了那些人的把柄，他们自然也是要保全他的。且不说顾今朝为人狡诈，叫人难以找到他犯事的证据，就算朝廷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恐怕那些在他背后的人也不会让他出事。”
陆宁听后点点头：“我懂了，顾今朝做的也是掘金人的生意，只是他做的都是恶事。对了，我被抓去的时候，一开始他们不是要将我投进噬魂炉的，而是想把我丢进另一口大缸里。我假装昏迷的时候还听到黑媚儿说什么……李萱催得紧，把我丢进缸里能炼出一大罐……也不知她说的是一大罐什么？”
陆宁转头看向叶听风，叶听风思索片刻，说道：“你说他们提到‘李萱’这个名字？昭德公主的本名就叫李萱。”
溪涧月正在兰溪别苑陪唐梓玩耍，说是陪他玩耍，但溪涧月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陪小孩子玩。他看到唐梓拔下小草编成了草蚱蜢，由衷地称赞道：“暴暴还会编这个呢？是谁教你的？”
暴暴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两只手分别拿着一只草蚱蜢，假装它们在打架。溪涧月已经习惯了他这副不理人的模样，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再打扰他。
忽听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陆宁和叶听风一起走了过来。
溪涧月站起身来：“阿宁，叶兄？”
唐梓闻言抬起了头，原本他很高兴看到陆宁，可当他看到陆宁身旁的叶听风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迅速起身躲到了溪涧月身后。
溪涧月以为小孩子害怕陌生人，无甚在意。他道：“叶兄，好久不见。你们两个怎么碰到一起了？阿宁留下话说有事要办，难道是和叶兄一起去办事了？”
陆宁看了看唐梓，轻轻一叹，说道：“涧月，我们带暴暴进去说吧。”
唐梓往后退了一步，生气地瞪着陆宁，在他眼里，陆宁此刻和叶听风在一起，就说明他们是串通一气骗了他。唐梓看了叶听风一眼，转身向后跑去。然而没跑出几步，他的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低头一看，是一根长长的藤条。
“阿宁……”
那藤条的另一头握在陆宁的手中，陆宁没好气地看着挣扎扭动着的唐梓：“就知道跑！我偏要你听我们把话说完。给我回屋老实待着！”
片刻之后，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气氛严肃。叶听风、溪涧月和唐梓三人齐齐看着陆宁，不敢作声。
“还跑吗？”陆宁问坐在对面的唐梓。
唐梓摇摇头。
他身上的藤蔓松开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溪涧月看了看三人，小声问道。
陆宁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有一个哥哥，和我是双生，他差点把我弄死。”
三个人错愕地看着陆宁，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只听陆宁接着说到：“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有的双生子在母亲肚子里时就是一强一弱，强的那一个有可能会吞噬掉弱的那一个。我就是弱的那一个。在娘亲肚子里时，所有的灵力都被哥哥抢走了，所以我出生后十分孱弱，险些活不下来。后来我长大了，哥哥总是喜欢欺负我，抢我的东西吃，跟我打架，在爹爹和娘亲面前又装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可是哥哥每次抢了我的东西后，都会变着法子给我塞许多更好的东西；他比我厉害那么多，每次打架却总是打不过我；他可以欺负我，但若是别人欺负了我，他定要把那人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哥哥为了把我养好，为我输送了许多灵力，可长大以后他却从不以此事压我，叫我‘知恩图报’。”
“对于爹娘，我只有很模糊的一段记忆。他们仿佛有做不完的事，经常不回家。后来有一天，我爹娘突然不见了，哥哥说他们去游历山川去了。他们这一去就是许多年，许多年里未曾回过家一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爹娘不是出去游历，而是为了保护一群人牺牲了。哥哥一直以来一个人承担着一切，为了不让我伤心才隐瞒了真相。”
陆宁说完这番话后，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陆宁扫视一遍众人，开口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们同情我，我是想告诉暴暴，世上有些事和你想像中的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做某一些事也可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可以选择不听别人的解释，但不只是别人，你自己也失去了一次与对方和解、与自己和解的机会。一件不确定的事，明明有好坏两种可能，你偏偏要设想最坏的那种可能，与自己过不去。”
屋内一片寂静，陆宁扶了扶额头，自语道：“我居然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这些……”
“你们……见到她了？”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三人惊讶地看向唐梓。
“暴暴，你会说话了？”溪涧月诧异地看着唐梓。
“他本名叫唐梓，原本就会说话。之所以不说，只是不愿说而已。”叶听风说道，“唐梓，我们确实已经见过你的母亲了。她得知你不想见他，十分伤心，但也并不想勉强你和她见面。”
“唐夫人对你娘下了禁足令，平日她无法离开自己的小院。你被唐夫人打的那天，她拼了命的跑出去把你爹找了回来，事后被唐夫人罚跪、禁食。你躺在床上昏迷、发高烧的时候，她亦是拖着病躯去看你。唐夫人不打算给你治了，是你娘向你爹哭求，这才给你找来了大夫。”
见唐梓的神情出现了变化，陆宁乘胜追击：“你或许还在记恨你娘亲当时打你那一巴掌吧？她那样做是想阻止你说出惹怒唐夫人的话，因为她没法护住你，不想你再遭更重的责罚。”
唐梓低着头不说话，陆宁看到他紧咬着嘴唇，似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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