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躲不藏,待满身戾气的霍无归疾步逼近,突然扬起手中紧攥的东西,高喝:“且慢——!”
霍无归根本不听,手中转过一个利落的剑花,剑锋直冲那人心脉。
——谁跟你慢?
“倘若再进一步,则此笛不保!”那人险险避开攻势,在湿泥里狼狈地滚了一圈,顺势将笛子抵在掌心作势要折,“就站那!不许再靠近了!”
按照霍无归的本事,本不该被这种过家家似的威胁拿捏住的。但他见对方真有动手的架势,真就停在了原地,唯独剑尖一点都不曾偏移。
见状,那人借机又拉开一段距离,一把扯下蒙面布料,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在下姓苏名籍,若非被逼无奈,也断断不会出此下策,”他清了清喉咙,扯着嗓子喊,“还请仁兄听我把话讲完!”
霍无归神情不动,将剑端指向苏籍手中的短笛,剑身勾了一下,示意听话可以,笛子先还回来。
但苏籍似乎认准这笛子就是霍无归的把柄,硬是又向后退了一步,将笛子搁在心口,硬气道:“在下仅需仁兄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不仅原样奉还此笛,还愿当牛做马,任凭差遣!”
他看上去实在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姜别想起他方才躲霍无归杀招时的动作,心道武学天赋实在不错。
他从霍无归身后走出来,说道:“听听也行,不过我想知道,江湖客往如流水,你为何偏偏看准了他?”
苏籍看向姜别,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个来回,才扬起下颌道:“此处南接御京,东西连着青霞玉云两片群山,交通便利,三教九流络绎不绝,但我在你们住的那里等了小半个月,唯独这位仁兄接住了我那枚蓄力铜钱。”
“所以你夜访客驿是为试探身手,但我比较好奇,你如何知道他在意这支短笛?”
姜别看不出玄妙,却笃定苏籍定是知道些什么,仗着霍无归出不了声,故意道:“依我之见,这支短笛也不过寻常货色,丢了也就丢了,犯不着可惜。”
“寻常货色?”苏籍轻嗤,“你懂什么。”
姜别挑眉。
苏籍侧手,把笛子给姜别快速看了一眼,“须知世间笛无九孔,命无双生,而我手上这支恰恰就是一支九孔笛。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能做出这九孔笛的,也不过一人而已。”
话及于此,苏籍卖了个关子。
他等了一会,见姜别不接话茬,不尴不尬地摸摸鼻子,“你没听说过?”
姜别说:“没有。”
苏籍狐疑地盯了他片刻:“……那你听过玉箫鸣血的名头吗?”
玉箫鸣血……
这就不可能没听说过了。
“隐侠花胜白?”
“不错!就是他!”苏籍这才昂起头,神色有些得意,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传说中,哪怕是花胜白,也仅仅打成一支九孔短笛。江湖上无数人只闻其名,不闻其声,却不想竟在这位仁兄身上得此一见。”
说完,苏籍自觉碰到了什么禁忌似的,一下压低声音:“你们不会真和他有什么关系吧……”
姜别没回答,却骤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听过的一首诗:
隐侠手中玉箫鸣,墨龙富贵傲江宁。
狼王踏破荒尘路,温酒长歌送亡英。
诗中写的是当今江湖的三位绝世高手,玉箫鸣血,盘江狂墨,银山狼啸。其中,隐侠花胜白排名为首,素以神出鬼没的箫中剑闻名,世语有云:隐侠箫声起,曲终无人听。
当年他名号响彻江湖,却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时至今日已过去了二十来年,现如今连是否尚在人世都未可知。
这就能解释霍无归为何如此看重这支笛子了。
“我知道此笛珍贵,故而绝不会无端损毁,只需二位帮我救出我娘,事成之后必涌泉相报。”苏籍接着说,“我娘被姓郑的抓了。”
“姓郑的?”姜别收回目光,有些心不在焉。
“青霞门门主,郑钧。”
“他为什么抓你娘?”
话音一落,苏籍脸色骤变,啐骂道:“那就是个畜生!”
他自知失态,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而后有模有样地对二人各作一揖,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为御京人氏,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家给殷实,奈何十几年前家道中落,我和我娘流落至此,被郑钧救了下来,安置在了青霞门里。”
苏籍咬牙切齿,“我本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却不成想他原是贪图我娘美色,数年来更是对她百般羞辱……好在我这些年勤修武艺,一个月前终于抓到机会,但逃跑途中却力有不逮,没能成功带走我娘,所幸在客栈等到了二位……”
说到此处,苏籍面露恨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姜别沉吟片刻:“你娘被关在哪里?”
苏籍磨着后槽牙:“我不知道。”
“既不知下落,又不明生死,谈何施救?”
“这我不管!”苏籍瞪着眼说,“只有我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你们才能拿回你们的东西!”
乍闻“你们”二字,姜别不由皱起了眉——他并不喜欢这两个字,再看霍无归也满眼不悦,想必是因为短短数日之内竟接连被威胁了两次,心里难免有股火。
而苏籍却对此却浑然不知。
他上一刻言之凿凿,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气势便弱了下去,此刻眼神有些飘忽,一会停在霍无归身上,一会又去看看姜别。
“我看还是算了……”
姜别话音未落,天降一道响雷,一旁安静吃草的良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原地扬蹄嘶鸣起来。
姜别率先转身,往马那边走去。
他觉得霍无归不会答应苏籍的要求。
一来霍无归并非武艺不精才受制于人,若真要动手,赶在苏籍断笛之前把那支胳膊砍了,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来,霍无归与他本就有约在先,早一天找到下毒之人,他才能早一日拿到解药。
何况,他们等得起,苏籍等得起吗?只要苏籍还有孝心在,姜别有一万种法子逼他乖乖提前交出笛子。
然而霍无归却停在原地一直没动,姜别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兴许是看对面还是个孩子,下不了手。
但那都与他无关。
他已经从苏籍口中得知了他想知道的,便快速地在脑中整理了一下线索:
姜越,毒方,短笛,花胜白。
线索不多,很难以此推断出霍无归的来历。
但他似乎对姜别祭拜之人很感兴趣。
至于这兴趣从何而起,又是否带着别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姜别思绪被这乱吵乱跳的畜生搅得乱七八糟,他只能三心二意地拍了拍马匹后颈,试图安抚,却被马蹄扬起的泥点子溅了一身,不由“啧”了一声。
这匹马之前一直是李相宁在养,并不认姜别这个主人,加上他此前在玉云谷从来都没有驯过马,安抚的手法自然差点意思,这马在他手下反而愈发狂躁。
姜别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泥点,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不由心忖:浑身臭脾气,真像它的主人。
为防这畜生挣脱,他把绕在树上的马缰又紧了一圈,回头时正好和站在两三步外的霍无归对上了视线。
霍无归的睫毛很浓,挂着雨珠,盯着人看时,本就冷的双眸便阴沉得有点吓人。雨水打湿了那方面罩,布料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隐约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脸颊的轮廓。
再往他身后看去,苏籍已经不见了。
姜别没从霍无归身上看到那支笛子,便问:“你答应了?”
霍无归没点头也没摇头,从姜别身旁走过去,牵起了马缰。
他作势要解,姜别伸手按在绳结上:“别解,让它自己安静会,不然等下跑丢,你就得背我回客栈了。”
霍无归回头,怪异地看了姜别一眼,示意他让开。
姜别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慢吞吞松开手,让了个位置出来。
霍无归解开马缰,在马缰松开的那一刻,霍无归迅速将松垮的马缰缠在腕上,手肘抵紧缰绳,猛然往下一拽,缰绳瞬间收紧,直拽得马头重重一沉。
这马立刻烦躁地蹬着蹄子,不断甩头试图挣脱桎梏。而霍无归岿然不动,一进一退之间便将这匹马的活动范围彻底锁死。
挣扎了半天,它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人不如刚才那位好惹,在接连发出几声受欺负的哀鸣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姜别眼睁睁地看着一匹彪悍壮硕的骏马就这么被霍无归用一根马缰单手镇住,心中称奇,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来了一句:“它居然不踢你。”
霍无归又在马脖子上摸了两下,待马匹彻底臣服,这才翻身上马,向姜别伸出手。
姜别没动,静静看了他一会才往那边走,到了跟前却并不急着上马,反而是抬起头,望进霍无归的双眸。
“霍无归,”他平淡地说,“其实杀一个人永远比救一个人更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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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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