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辞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绝望。
陈心瑶和言屠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前者眼中是全然的信赖与期盼,后者则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你的意思是……”言屠皱着眉,顺着苏镜辞的视线,看向了他胸前口袋里的红玫瑰,又看了看陈心瑶手中的白舞鞋,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用那朵花?”
“规则十三,‘请穿上属于你的红舞鞋’。”
苏镜辞将那朵娇艳的玫瑰从口袋里取出,托在掌心。
它那鲜红的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捧流动的血液。
“它没有规定‘红舞鞋’的来源。既然这个舞台上没有现成的,那么,我们就只能自己创造一双。”
创造一双红舞鞋。
这个想法大胆、疯狂,却又奇异地符合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逻辑。
“可是……要怎么做?”陈心瑶小声问道。
苏镜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走到陈心瑶面前,后者立刻会意,将那双洁白的芭蕾舞鞋递了过去。
舞鞋的绸缎面料光滑而冰冷,带着一丝不祥的质感。苏镜辞一手托着舞鞋,另一只手举起了那朵玫瑰。
他深吸一口气,在另外两人紧张的注视下,五指猛然合拢。
他以为会感受到花瓣被碾碎的柔弱触感,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朵玫瑰的质感坚韧得惊人,仿佛他握住的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一块温热的玉石。
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微的叹息声,他手中的玫瑰,碎了。
没有想象中的花瓣纷飞。
一滴、两滴、三滴……浓稠得如同水银的深红色液体,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渗出,滴落在白色的舞鞋上。
那液体,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像是盛放到极致的花蜜,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它滴落在洁白的绸缎上,没有像普通液体那样散开,而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迅速地侵染、蔓延。
原本圣洁的白色,被那抹诡异的深红彻底吞噬。
从鞋尖到鞋跟,从鞋底到绸带,整双舞鞋在短短十几秒内,就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浸透了无尽鲜血的深红色。
一双崭新的“红舞鞋”,诞生了。
当最后一丝白色被红色覆盖时,苏镜辞感觉手中一轻,那朵被他捏碎的玫瑰已经化为齑粉,从指缝间飘散。
而那双红舞鞋上,却散发出了一股微弱的、与之前那些木偶身上相似的能量波动。
它“活”了过来。
“成功了……”言屠的声音有些干涩。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再次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苏镜辞将这双崭新的、甚至还带着一丝“体温”的红舞鞋递还给陈心瑶,神情却依旧凝重。“现在,我们有了鞋。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难题:“一双鞋,三个人。谁来穿?”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比“没有鞋”更残酷的问题。它逼迫着他们在团队内部,做出一次关乎生死的选择。
“让……让她穿吧。”言屠沉默了几秒,率先开口。
他看了一眼陈心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脚,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鞋本来就是她的尺寸,而且我这只脚……别说跳舞,走路都够呛。让你一个大男人穿芭蕾舞鞋去跳舞,也太难看了。”
他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来掩盖这选择背后的沉重,但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主动弃权。
陈心瑶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拼命地摇头:“不……不行!我……我害怕,我做不到!我不能一个人……”
“这不是让你一个人。”苏镜辞打断了她的惶恐,他的声音冷静而有力,像一针镇定剂,强行注入了女孩混乱的思绪,“言屠说的有道理,这双鞋,无论从尺寸还是类型上来看,都只有你最合适。但穿上它,不代表你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路。”
他看向那条由骸骨搭建的、深不见底的走廊,一字一句地分析道:“规则十三说,‘请穿上属于你的红舞鞋’。这个‘你’,指代的未必是单一个体,也可能是我们这个‘演员’团队。规则十四说,‘在终点谢幕之前,舞蹈,绝对不能停’。它规定了‘舞蹈’这个行为必须持续,却没有规定我们另外两个人不能从旁协助。”
“我的理解是,我们需要选出一位‘主舞者’,由她来完成‘跳舞’这个核心规则。而我们其他人,则是她的‘护卫’。我们是一个整体,共同完成这最后一幕的演出。”
苏镜辞的分析,如同一束光,照亮了另外两人心中的迷雾。
是的,他们是一个团队。从进入这个鬼地方开始,他们就已经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言屠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苏镜辞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总能找到最核心的问题,并且凝聚人心。这种能力,比单纯的武力要可怕得多。
“我……我明白了。”陈心瑶止住了眼泪,她看着手中的红舞鞋,眼神虽然依旧恐惧,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来穿。我……我会努力不拖累大家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承担起一份责任。
女孩深吸一口气,坐在地上,脱掉了自己那双破旧的运动鞋,将脚伸进了那双血红色的芭蕾舞鞋里。
鞋子完美贴合了她的双脚,不大不小,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在她系好绸带的刹那,那双红舞鞋上,猛地亮起了一阵妖异的红光。
“啊!”
陈心瑶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双脚脚尖立起,开始不由自主地、以一种僵硬的姿态,跳起了舞。
那舞步毫无美感,只是一种机械的、为了满足“舞蹈不能停”这一规则的重复动作。
“感觉怎么样?”苏镜辞立刻上前扶住她,问道。
“它……它在带着我跳……我停不下来……”陈心瑶的脸上毫无血色,“但是……脚下很轻,好像……好像没有踩在地上的感觉。”
是那双鞋的装备效果——“轻盈的舞步”被动触发了。
“很好。”苏镜辞点了点头,“记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试图用意志去对抗这双鞋,顺着它的节奏来,保存体力。把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观察周围环境上。”
“嗯!”陈心瑶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
苏镜辞看了一眼言屠,后者会意,强忍着脚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在了最前面,充当开路先锋。
苏镜辞则紧紧跟在被迫跳着舞的陈心瑶身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三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正式踏入了那条由森森白骨搭建的走廊。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尘土与腐朽气息的冷风便迎面扑来,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走廊内部比想象中更宽,约有三米,足够三人并行。墙壁和天花板,全都是由数不清的、属于不同生物的骸骨拼接而成,人类的头骨、不知名巨兽的肋骨、尖锐的指骨……犬牙交错,形成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病态的美感。
地面也同样崎岖不平,到处都是凸起的骨骼和缝隙。言屠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而陈心瑶,则在这崎岖的地面上,如履平地。那双红舞鞋带着她,以一种诡异的平稳姿态,在这骸骨之路上翩翩起舞。
“小心墙壁。”苏镜辞低声提醒。他注意到,墙壁上那些骸骨的缝隙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空间。
他的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言屠忽然闷哼了一声,猛地向后一缩。
“操!这鬼东西会动!”他低吼道。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刚才言屠靠近的那片墙壁上,一只由惨白指骨组成的手,正从缝隙中缓缓缩回去。如果刚才言屠反应再慢一点,恐怕已经被它抓住了。
果然,这走廊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当他们深入走廊约莫几十米后,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开始在他们耳边响起。
“……放弃吧……前面是死路……”
“……看看你身边的人,他们是不是想把你当成祭品……”
“……只要闭上眼,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是“观众”的声音!
它们不再以弹幕的形式出现,而是化作了阴魂不散的耳语,如同魔鬼的呢喃,试图瓦解他们的意志。
苏镜辞的眼神一凛,立刻喝道:“不要听!集中精神,把这些都当成噪音!”
他自己的情况也不好受。那些声音仿佛能窥探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听到了自己被上司停职时冰冷的声音,听到了解剖台上“死者”无声的控诉,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未来的迷茫与虚无。
言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攻击。他似乎听到了枪林弹雨的声音,听到了兄弟临死前的哀嚎。
最痛苦的,是陈心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经历过最可怕的事情也不过是考试失利。这些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污染,对她来说是降维打击。
女孩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开始涣散,脚下的舞步也出现了踉跄。
“陈心瑶!清醒一点!”苏镜辞见状,顾不得许多,伸出手,用尽全力在女孩的后颈上掐了一下。
刺痛感让陈心瑶浑身一激灵,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了一瞬。
“苏……苏大哥……我好累……我好像看到我妈妈了,她在前面等我……”她喃喃道。
是幻觉!
再这样下去,不等走到终点,她的精神就会先一步崩溃。
一旦她崩溃,无法再维持舞蹈,规则十四就会被触发,到时候,他们三个人谁也跑不了!
言屠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焦急地吼道:“妈的,想想办法!跟她说话,别让她睡过去!”
跟她说话!
苏镜辞脑中灵光一闪。
“陈心瑶,看着我!”他抓住女孩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别去想你妈妈,也别去听那些噪音!想点别的!想你最熟悉的东西!”
“最……熟悉的东西?”女孩的意识有些模糊。
“对!你是个高三学生,对不对?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苏镜辞的声音又快又急,“来,看着我,背一段你印象最深的课文!随便什么都行!”
女孩愣住了。
“快!”
在苏镜辞的催促和死亡的威胁下,陈心瑶几乎是出于本能,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背诵起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是李清照的《声声慢》。
那充满了悲戚之情的词句,由一个身处绝境的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背出,在这条由骸骨铺就的死亡长廊中回荡,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而又悲怆的共鸣。
奇迹发生了。
当她开始专注于背诵时,那些魔鬼般的耳语,似乎被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诗词,冲淡了。女孩的眼神,也重新恢复了一丝清明。
“有效!”言屠又惊又喜。
“继续!”苏镜辞沉声道,“背完这首,背下一首!把你所有会背的古诗词、数学公式、英语单词……全都给我背出来!用你自己的声音,盖过它们!”
于是,在这条通往未知终点的死亡长廊里,出现了一幕堪称诡异的景象。
一个瘸着脚的壮汉在前方开路,警惕着墙壁上随时可能伸出的骨手。
一个穿着血红色舞鞋的少女,一边机械地跳着舞,一边用颤抖却不停歇的声音,大声地背诵着《出师表》。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而在她的身边,一个神情冷静的男人,紧紧地护卫着她,目光锐利如鹰,既是她的守护者,也是她的……监考官。
他们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走廊尽头的黑暗,前行着。
不知走了多久,陈心瑶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体力也濒临极限。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倒下的瞬间,走在最前面的言屠,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东西。”
苏镜辞立刻抬头望去。
只见在走廊的尽头,不再是无尽的黑暗。一扇由巨大肋骨交错而成的白色骨门,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而在门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沾满了暗红色污渍的刽子手服饰,手中,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巨斧。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他没有脸。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骨质面具。
面具下,传来了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跳着舞鞋的女孩啊……你的双脚,已经被诅咒了。”
“让我……来帮你,获得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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