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无月也无风。
严漱玉警觉地直起身子,四下环顾却不见人影。
她怀疑自己是否太紧张而多虑了,时间紧迫,不容犹豫,她捏着王生的脸为了一粒护心丸,扶起他要走。
王生浑浑噩噩仰着头,眼睛紧闭,严漱玉不得已架着他,但一整个男子的重量还是让严漱玉有些吃力。
走了一两步,她仍然觉得暗处似有目光随形,忽有衣袂翻飞声,那脚步落在严漱玉身后。
只有一个人。
严漱玉凝心静气,装作没听见,已一手按在寻剑上,另一手假装给王生整理外袍。
她暗暗算距离,只需要再近一点,一击必中。
即将到可及范围,那脚步却在身后两步停住了。
严漱玉猛然转身,一杆八角灯笼突然递到眼前。映照的亮光使她眼前一瞬间有些模糊,持灯人的面容却隐在阴影之中,难以辨别。
“是你?”那人收回灯笼,懒懒地笑起来:“姑娘,我就说我们有缘吧。”
严漱玉脱口而出:“大孔雀?”
段亦寒大笑起来:“倒是头回听人这般唤我。”,他摊手开来,自我审视:“倒也算贴切,孔雀之美丽与我如出一辙。”
他一身白底直缀配墨蓝烫金外袍,腰上不配玉环玉佩、也不带银,清一色大大小小、流光溢彩的玉石珠子以及的浑圆的绿松石,只需要轻轻一动,那些链子贴着他的腰身,十分蛊惑。
严漱玉抽抽嘴角,不接话:“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顺着他手指方向,只见白墙内竹影婆娑,掩映着数重楼阁。最前头那栋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宴饮之声;后边的楼宇则静谧地隐在夜色中,唯二三窗户透出微光。段亦寒方才跃下的那扇窗,纱帘还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原来是从上面下来的,怪不得无声无息能突然又到她身后了。
“原来如此。”严漱玉含糊道,她隐隐有感,这大孔雀看起来吊儿郎当,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
她架起王生要走,有些狼狈,不过她似乎毫不在意。段亦寒一晃挡在她面前,问:“你们扰我清梦就这么走了?”
“你要如何?”
“见佳人落难,君子岂能坐视不管?”段亦寒笑起来,“你何处去?我差人送你。”
“不必劳烦。”
她强撑着又行数步,段亦寒亦步亦趋,晃晃悠悠:“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严漱玉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罢了。”
“那舒湛川是你什么人?”
“你又问这个做什么?”严漱玉气结,这怪人分明是在消遣她,她急道:“别在前面挡着我。”
眼下既无马匹又无车驾,若再耽搁下去,李家家仆带人折返,只怕插翅难逃。
正自焦灼间,马蹄声又起,火光从巷子的两边来,越来越近。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火光几乎照亮了这半条街巷,远远听人啐道:“沿着我们刚刚的路线,往左右扩散,分头搜!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一个弱女子带着废人能逃多远?”
推门砸户之声此起彼伏,严漱玉环顾四周,竟无一处可藏身。段亦寒却还在提着灯笼笑,惹得她暗咬银牙,恨不得摸出雷符劈了这厮。
“哎呀。”段亦寒故作愁态:“这地方尽是李家的势力,你这样能逃到哪儿去?”
严漱玉眼睛一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段亦寒,笑了起来:“能逃。”
段亦寒乐了:“你难不成想让我跟他换?”
严漱玉摇摇头,却架着王生一步一步走向段段亦寒。
“喂喂喂……”
凉风渐起,穿过街巷。
十字街,乘风镖局澧州分号。
镖局远处墙角,有四个人探头探脑,犹犹豫豫,不敢靠近。
方才李发追了半道,发现马上根本没人,惊觉上当,便差李人甲领着大部分的人往回搜寻,他只领着三四个人跟着那马儿走,那马儿竟一路小跑,径自停在了镖局门前。
李发本以为马搞错了,竟见那镖局的人习以为常来安抚马匹。又等了一会儿,从里头出来一个麦色肌肤的俊朗少年,那少年他们在江边见过,是镖局的二当家舒湛川。
马识途,认得镖局大门,二当家又亲自出来查看,这哪还错得了!
李发暗暗记下,又原路折返。
李人甲带着人兵分两路包抄翻找,满头大汗,李发问:“如何?”
李人甲只说:“只在一个矮墙上看到了一个新踩出来的痕迹,推门进去,那一户人家家徒四壁,藏不了什么人。”
男人也没了,女人也没了,一下子又失去了线索,可以说是徒劳无功了。
李发气的不行,甩袖道:“罢了!那书生挨了十几杀威棒,不死也残。我先回去复命,你们继续搜!”
说罢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镖局这边,舒湛川正欲前往暗室审问,忽闻院中一阵骚动,忽听人惊呼:“早晨那姑娘借的马怎么回来了?”
牵引马匹的镖师石游惊讶:“这是……血?”
舒湛川脚下一动,不自觉转身,只见一匹孤马在门前徘徊,鞍上血迹斑斑。
他上前,那马鞍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血液是新的,被风一吹表面干了,但触手还是些黏黏的。
新血。
“备马!”舒湛川沉声喝道,“点三十个弟兄随我出去。”
石游领命飞奔而去。待舒湛川取了佩剑出来,院中已齐刷刷列着三十骑。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有谁识得那姑娘相貌?”
当即有三名趟子手出列。
“各领一队,分头搜寻。”舒湛川一声令下,三队人马如离弦之箭射向不同方向。
燕青云在二楼不动,总要有一部分人留在镖局,免得家都被人掏了。
庞起元与石游几人正在待命,忍不住问道:“公子,咱们往何处去?”
舒湛川翻身上马,眸中寒光一闪:“随我来便是。”心中已将王家、客栈、祝府、李家几处盘算清楚。若这些地方都寻不到,便是把这澧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
他握紧缰绳正要出门,从门外忽然跳出来十七八人,将他们围了个团团。
“你们又是哪路的?”庞起元握拳不动,“怎么这连来两三日总有人来找不痛快!”
石游几人即刻抽刀对持,那十七八个人也即刻抽刀出来,两相僵持。
对方为首的人带着宽帽檐的斗笠,天蓝色长袍,身材颀长,手上一杆玉笛,横在舒湛川的马前。
“让开。”舒湛川莫名的烦躁起来,这个时候他想动刀兵,也不欲搭理,勒紧缰绳要从那人身边经过。
“修霖。”那人喊他。
舒湛川高临下看着他,蓝衣人仰起头目光与之对上,舒湛川瞳孔骤然一缩,“是你。”
“是我。”那人笑起来。
庞起元一看,那人与舒家人眉眼相像,再看他手上扳指,心底十分惊讶,没想到皇帝最小的儿子竟然出现在这里。
“你来做什么。”舒湛川语气生硬,“我有要是在身。”
舒颂今仍旧就拦着他:“你要找那马背载上的人?”他指了指刚回来的马匹。
“你见过?”
“他们安然无恙。”舒颂今笑了起来,“我以我的人头担保。”
“他们?”
“一个女子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在哪?”
“别急。”舒颂今说。
舒湛川仍欲催马前行。
缰绳方紧,却听这位堂叔笑道:“你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闯,未必寻得到人。”忽又话锋一转,“他们是你什么人,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舒湛川语塞,细想来,自己竟也说不出为何这般急切。
去找她,确认她的安全,这几乎是他下意识的想法。
要说是什么人……
“朋友罢了。”舒湛川终是淡淡道。
这话不假,他对亲友向来一视同仁。
“妙极了,为朋友大肝脑涂地,”舒颂今笑起来,“你亲堂叔登门,倒是连盏茶都讨不着。”
舒湛川只得温言道:“岂敢。”虽说是堂叔侄,实则并不亲近。淳亲王府虽离京不远,但他长在宫外,舒颂今居于深宫,不过年节时略见几面。纵使这位皇子年纪最幼,与他相差不过四五岁。
镖局小厅内,门窗紧闭,茶烟袅袅。
舒湛川与舒颂今对坐,后者身侧立着个温雅青年。那青年广袖微扬,隐约可见衣角绣着只振鸂鶒。
舒湛川眸光微闪,却不动声色,他亲自执壶,为舒颂今斟了盏陈茶。
镖局里面平日也就燕青云偶尔喝点茶,其他大老粗爷们都和水牛一样喝也喝不明白,因此这茶有些陈了,舒湛川给自己倒了茶却不喝。
舒颂今饮了一口茶,没滋没味,滋味不佳,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放下茶盏,转而引荐与那青年:“这是淳亲王家的小公子,舒修霖。”
那青年拱手:“久仰小郡公大名。”
“客气。”
舒颂今介绍起那青年:“这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楚成玉。”
楚成玉?
舒湛川虽然不在京也有所耳闻,楚成玉是乙丑年进士中最年轻的,武陵人,素负才名。
只是一个御史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公差,却带了公服,舒湛川不咸不淡地问:“二位贵人事忙,怎有空来这南边闲逛。”
“我在宫里呆着闷,出来玩耍。”舒颂今道。
舒湛川可不信。
沉默一会。
沉默片刻,舒颂今终于收起玩笑神色:“实不相瞒,此来确实要办两件事。”
“哦?”
“其一,跟你要几个人;其二,跟你要两样东西。”舒颂今玉笛轻敲掌心。
舒湛川心知他要的必是关在暗室那几个愣头青,温笑道:“放人可以,但需给个说法。”
“好。”舒颂今笑意不减,“第一,你抓的是我的人。你伤我属下,我伤你镖师,两下扯平。叔侄之间谈交情,何必谈公务?想问什么,直接来问我便是。”
“第二,将那东西交给我。日后日昌票号事发,我保你镖局不受牵连,还许你源源不断新生意。”他笑得温润如玉,“你们开镖局,父皇虽睁只眼闭只眼,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来日新君登基,准与不准,可就难说了……”
舒湛川霍然抬头,“你是说……”
[空碗][撒花][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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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京城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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