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只进来一次,就能记得出去的路?”严漱玉半信半疑,世上真有人有如此强悍的记忆力吗。
舒湛川领她出去,不过一盏茶,二人已经站在外面的街道上了,真似走在自家的大厅一样熟稔。
“自然。”舒湛川满意地看着她怀疑又不得不信的眼神,“以后对我尊重点,我指不定在这方面也指点指点你。”严漱玉围着他转了一圈,又去扯他的袖子,想翻他口袋,他忙一甩袖子,“干嘛?”
他道:“你不信?”
严漱玉看他反应,猜疑他没有地图绝无可能,又带着那二人哪能一次就找得到路,于是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宁可信自己是武则天。”
“......”舒湛川咬牙切齿。
严漱玉大笑起来,“不过,谢谢。”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又帮了我一次,下次一定、一定请你吃好吃的。”转身欲走。
“你可快把我欠你的一件事算安排给我就成。”舒湛川缓步跟在她身后,轻笑一下,问:“哪去?”
“回石林别苑拿东西。”严漱玉抬头看天,夜里的天空有浓厚的积云,黑云压城,空气浑浊,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要发生什么事,“再去望江楼。”
舒湛川打趣她:“不‘嫁’了?”
“你‘闲’你去嫁。”严漱玉走着,突然停下:“咦,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少自作多情”舒湛川说,“回镖局同路罢了。”
“哦。”
话是这么说,严漱玉翻进石林别苑时,舒湛川仍然跟在她后头,面不改色。
严漱玉抱臂睨他:“你回镖局走直线?”他这才冷哼道:“独行无趣,顺道等你。”
两人沿着墙角根儿回到了祝姑娘的住处,从后窗翻了进去。
严漱玉甫一翻进窗内,当即愣在了原处。
舒湛川紧随其后,见她愣在原地,目光越过她肩头望去,里头一个大娘护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对着面前一个打开的衣柜,那衣柜里头蹲着个人,嘴上还塞着的团布刚刚被拿下,正大口喘着气。
林婆子在这柜子里睡得不知天日,忽然被一道雷惊醒,竖耳聆听,房间里似乎没有其他声音,只好积极开展自救——用头撞柜门。
撞了半天发现外面好像是阵狂风暴雨,于是,好不容易熬到雨停,忽然听见有人嘴里念念叨叨,从门外进来,又偷摸把门合上了,在屋子里头翻翻找找。
她凝神一听,这不是祝娟儿的母亲彭三妹吗?
老天待她不薄,她便拼命用头撞柜门。彭三妹疑神疑鬼伸手去开门,
待柜门开启,正与林婆子四目相对时从窗外又翻进来两个人,林婆子当即色变,出言道:“老太太,她可不是你的女儿!你赶紧去叫人来,捉住这两个人贩!”
“我哪是人贩子?”严漱玉皱眉:“我也没说过我是她女儿。”
彭三妹战战兢兢,反应有些迟钝,目光在严漱玉身上来回扫,有些不可置信,烛火摇曳中那脸确实与女儿有无一分相似,只衣服头面是女儿的。
林婆子见彭三妹不中用,当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来人哪,杀人了……”
“人”字未出口,舒湛川手里捏着棋子正要去打她哑穴。不料彭三妹竟抢先扑上前,将布团狠狠塞回林婆子口中!
林婆子目眦欲裂,眼底血丝充血通红,狰狞模样,彭三妹被他这凶恶的表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踉跄跌在地上。
“老太太,你没事儿吧。”严漱玉好心去扶她,她似乎腿软站不起来了,她两只手扶扣住严漱玉手臂,颤声说道:“我早知你不是我女儿。”
自己的女儿自己当然熟悉,无论是讲话的语气,讲话的风格,甚至头发丝儿的长度和走路的姿势,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起初她还不确定,直到上了马车,握着严漱玉的手她才彻底认定。
冬日里祝鹃儿和家里的人做豆腐,那水寒冷彻骨几乎是把她的手冻得皲裂,她摸严漱玉的手,只有指根有软茧,拇指与中指关节处的茧,也显然是常年执笔产生的。
但是她不敢跟任何一个人说。
她也不敢当面揭穿和质问。
彭三妹扣住严漱玉的手臂,竟直挺挺的,跪在了她面前:“姑娘,好姑娘,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我女儿哪里去了,明日大婚的日子,求你替我女儿上花轿!事成后必有重谢,对!事成之后我一定给你一笔丰厚的酬金……”
“酬金?”严漱玉哑然,酬金就能买一个人的终身?
“对!”彭三妹这才说,“你要多少都成!我这就去同老头子商量——”
“不要。”严漱玉斩钉截铁。
“……只求姑娘走完明日流程,花轿里是谁无人知晓。待我寻回女儿,定将你换出!”彭三妹仰着头,脸上挂着泪水,“如果到时候你不愿意走,那我们愿意认你做干女儿,你也看见了,我们夫妇二人如今有瓷器店生意,做我们干女儿,你也不必再风里来雨里去。”
换回来哪有那么简单严漱玉笑了:“我做你们干女儿干什么?我自己有父母。”
彭三妹噎住了,她不愿意起来,严漱玉索性不再去扶她,只是想甩开她的手,彭三妹见状声泪俱下要磕头。
严漱玉一个闪身跃到了她身后处,硬生生避开了她这个响头。
舒湛川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旁观,彭三妹膝行两步:“大侠……”
严漱玉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替你女儿上花轿的倒是可以。”她端详了一会他,才说,“就是人黑了点。”
“你想死便直说。”舒湛川语气森然。
“不说不说。”严漱玉作噤声状。
彭三妹见严漱玉翻身上房梁拿了装有所有东西的小包袱,再将那寻真佩好,拉着舒湛川要往外走,当即脸色煞白,一时间急火攻心,咳出一口血来,眼泪和血混作一块。
严漱玉一回头,恰逢平地一声雷闪电照亮夜空,血流在彭三妹的脸上显得十分狰狞,十分凄惨可怜,她脚步不由一顿,严漱玉忍不住道:“此刻尚有转圜余地,我这就去寻你女儿。若再纠缠,便真无人能帮你了。”
“真?”彭三妹眼中燃起微弱希冀,旋即又黯淡下去,心里做着最消极的打算。
她何尝不知李耀祖恶名在外,若女儿真与王生远走高飞,此刻怕是早已难寻踪迹。
她自知是没有没有能力拿下眼前的女子,更没有资格去为了财富去强求别人家的女儿,替自己的女儿嫁人,理性与私心在她浑浊的眼底交战,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彭三妹说:“那你们快去吧。”
严漱玉转身,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破碎的呢喃:“她要是不愿意回来,你们替我交代她要好好生活.....”
从石林别苑出来以后,严漱玉步履如飞重返望江楼,推开此前王生住的那一间门,但见个中年男子搂着姘头从榻上惊起:“你们是谁?!”
舒湛川袍袖微动,一粒石子破空击中男子穴道。那人顿时僵如木雕,唯有眼珠惊恐乱转,寝衣顷刻被冷汗浸透。被窝里的女子抖作一团,不敢露面。
严漱玉说:“叨扰了,我来看看就走。”
她径直走向案头香炉,拨开香灰见到底部燃尽的香头。
她心中顿感不妙,问:“二位何时入住的?”
舒湛川暗中替那男子解穴,那男子本要发狠话,撞上少年冷冽目光顿时噤声,他磕巴巴的说:“今早今早来的!”
那这里的人是昨夜就退的房。
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书生,此刻恐怕……
严漱玉道:“多谢。”
她即转身出去,找这酒楼里值夜的伙计,那两个伙计困的不行,又不能睡觉,枕着脑袋撑在桌子上,脑袋一晃一晃的。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毛毛的脑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那女子问他:“昨夜住在这儿的书生和女子哪里去了?”
两个伙计吓了一跳,见来人眼熟才想起,是救了那病秧子书生的女子,他说道:“他们天没亮就走了,我听说是要往……芦苇渡口去。”
严漱玉问了个方向,“多谢!”抱拳,转身就走。
舒湛川跟在她身后,“你要去找他们?”
“去吧。”严漱玉说,“我本来答应等祝鹃儿回来再走,可是她一直都没回来,如今我要走了,我也去告诉他一声吧,剩下的路她怎么走就看她自己了。”
舒湛川看着严漱玉,眼中流转着不明的情绪,过了片刻他问:“这个不关你的事。”
严漱玉笑了,她说:“我也不知道,许多事本不相干,偏偏就沾上了。”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舒湛川说。
“江湖中人不是最讲义气吗。”严漱玉说,“有句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严漱玉问。
“反正就是不一样!”舒湛川想说路见不平应该是直接惩恶扬善,而非这般赔了自己又救不得人。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严漱玉轻功疾驰,往芦苇渡口去,舒湛川本来跟在她身后,又突然加速转眼便将她甩开十余丈。
“喂喂喂!”严漱玉提气急追,至镖局门口忽停步提醒:“镖局到了呀!”
却见那人头也不回,竟直往芦苇渡口去。她只得咬牙跟上:“是你自己要跟我去的啊!”
她奋力追赶,到了芦苇渡口,舒湛川脸不红心不跳等着,他抱着手臂,说:“慢死了。”
渡口空空荡荡。
夜里也没有渔船了,他们似乎白跑了一趟。
望着黑沉沉的江面,二人沉默一瞬,舒湛川说:“我镖局尚有富余的人手。”
严漱玉却摇摇头,心想或许这样也好,至少王生临终前见到了心上人。
严漱玉暂时还没能够体味这些情爱的刻骨铭心,她甚至乐观的想:或许祝鹃儿能够开展新的生活呢?
就这么想着,一叶扁舟自远处拐角漂来。船头立着个玲珑身影,比严漱玉高出小半头,月光勾勒出纤细轮廓,可惜背光看不见她的面部。
等渐渐近了,严漱玉眯着眼睛看,那人却先出声了:“严姑娘?”
“祝鹃儿?”严漱玉愕然,“你怎么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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