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祝鹃儿独坐婚床。自午时便滴水未进,此刻唇干舌燥,腹中饥鸣如雷。她一把扯下盖头,见菱花门外守着四五道身影。
她沉默地看向外面,终于站了起来,身上的头饰与环佩因其走动发出轻响,行至桌边方执起茶壶。水没到嘴边,即刻有两个婆子冲进来。
其中一人执红漆竹竿轻拍她手背:“姑奶奶怎自掀盖头?这可不吉利、不合规矩啊!”
“……”
不由分说,婆子夺了她的杯子,又将祝鹃儿‘请’回床边,婆子边整理她裙摆边絮叨:
“您别着急,估摸着前头再过半个时辰,大公子就能来了。”
祝娟儿喉头梗着一口气,头晕眼花也不愿辩驳,老实任她们摆弄。
婆子当她羞怯,又暧笑道:“待饮过合卺酒,要吃什么没有?”,
裙子摆好、手放置妥当,坐姿也一一调整好了婆子才出去。
过了不知多久,窗外忽然喧哗大作,婆子喜道:“公子来了!”
顷刻如一滴水落入油锅,院子里沸腾热闹起来。
李耀祖一来,婆子丫鬟们先上去讨喜钱想着与宾客一同闹洞房,哪知一看李耀祖只带着两个蒙面的人急匆匆进来,阴沉着脸,丫鬟婆子们一瞬间如被掐住脖子的大鹅,纷纷噤声干站在一旁,李耀祖袖子一挥道:“通通给我下去!”
丫鬟婆子识相退到院子外,李耀祖见了大骂:“让你们滚回自己房里去!把门锁好,今夜谁敢出来,明日统统发卖了!”众人如惊雀四散,李耀祖啐了一口:“一群没心没肺耳朵聋眼睛瞎的!”
丫鬟婆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蒙面人这才揭下面巾,是一个与祝娟儿六分像的女子同一个须发皆白的护卫。
护卫钱大力静静站立在一旁,他得了信号,急匆匆的带着这女子来。
他作为李德全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很少在人前出现,常年扮做账房总管,管理着票号银库。
女子名叫素素,是从妓院精心挑选的替身,素颜能与祝鹃儿有六分像,如今稍稍扮上妆、刻意修容能有八分像。
那女子显然也知晓前因后果,面上有些局促,但总体并不慌忙。
李耀祖手脚冰冷,迟迟不敢推门。
父亲的话仍在耳边,他惊觉这一切早有预谋,否则怎能短时间内备下如此相像的替身?
祝鹃儿听得李耀祖大骂之后,四周又静了下来,她久坐人不见人推门进来,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顾不得其他,她扯了头盖站起来,因久坐腿麻,不慎撞上床架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钱大力眼中闪过催促的意味,“大公子,时辰不等人,速速行事。”
李耀祖这才回过神,他心一横借着酒胆推门进去。
他走路有些歪斜,酒意仍在头,清醒留三分。
祝鹃儿扶着床架,抬眼一看门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尤其有一女子模样跟自己有七八分像,顿时心下警钟大震:“你要做什么?”
李耀祖不言语,直扑向她,她一个错身,让李耀祖扑了个空。
李耀祖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何况杀人,呼吸已经十分急促,鼓起勇气却动手扑了个空,让他恼羞成怒,也不管不顾了。
凤冠霞帔沉重碍事,祝鹃儿与他周旋片刻,剧痛之下向前扑倒,凤冠坠地珠玉迸溅。
李耀祖趁机跨坐其上,呼吸急促地掐住她脖颈。
“你做什么?为什么?”祝鹃儿嘶声挣扎,“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都怪你!”李耀祖面容扭曲,已经失去了理智,他频繁念叨:“都怪你!!”
祝鹃儿抵不过男人的力气,逐渐失去了力气,面色青紫,挣扎之间,踢翻了身边的小桌子,茶水倾倒、瓷器碎裂。
祝鹃儿泪水混着胭脂滑落,瞳孔逐渐涣散,终是软倒不动了。
钱大力用剑推一把素素肩头:“去。”
素素抖如筛糠但心知这是一个翻身做主子机会,只强忍着恶心与恐惧,先走到李耀祖面前欲搀扶他起身:“公子……”
“滚开!”李耀祖忙松手踉跄起身。
祝鹃儿腰上的辟邪荷包挂上了他的玉环,他不管不顾用力一扯,那荷包从祝鹃儿腰上脱下到了他手中,他急忙后退到边上,心如擂鼓。
素素看祝鹃儿死不瞑目,眼瞳暴突,拿手想合上祝鹃儿怒睁的双眼,怎么也抚不闭。
素素只好闭着眼睛去扒她身上的衣服和头饰,手指触碰到她衣领的一瞬间,忽然阴风大作,卷得门窗剧震,使得她眼睛无法睁开。
王生鬼魅般飘入新房,见地上躺着个披头散发的祝鹃儿,旁边又立着个衣衫素净的‘祝鹃儿’,不禁茫然伸手去拉后者:“窈娘你在这做什么?,回去了。”
钱大力这才惊觉有人闯入,他手已经按上佩剑。
“我可不认识你!”素素感觉手腕处冰冷如有蛇缠绕,寒意从脚心蔓上,急甩手躲到李耀祖身后:“公子救我,这登徒子轻薄于我。”
李耀祖闻言一看,竟是老熟人,不想如今他竟自己送上门来,枉费府里还在费人力去找他。
他心中不快,更是恶言相向:“来得正好!祝鹃儿刚上路,你正好陪她,免得黄泉路上孤单!叫你们这对苦鸳鸯都到地下去,也算成全了你们!”
“你说什么?”他缓缓地回头,目光终于落在地上不瞑目的祝鹃儿身上,这一言使得王生无法再无法逃避事实。
“我说啊,我不止要杀她,还要杀你!”李耀祖恍惚间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这与他差手底下的人去祸害别人不同,他亲手亲手掐断了一个活人的脖子、取了一条人命。
钱大力抱臂冷观。
李耀祖的心态从杜鹃而死的那一刻开始发生了变化,这或许是李德全要的:永远泡在蜜罐子里,心不狠的人永远做不了大事。
王生周身气息犹如寒冰地窖,他问:“为什么要杀她?”
李耀祖抄了一个瓶子冲过来:“怪就怪在你们自己,不识好歹!”
那长颈的宝瓶“哐”的打在了王生的后脑上,瓶子碎裂,王生却犹如山一样矗立在原地,岿然不动,毫发无损。
李耀祖喘着粗气,道:“她能委身于我本是她的荣幸,我视如弃履本要赏你,可惜你们闹的太难看,一个两个的恨不得到官家面前去告我。”他反问:“谁知你们背后竟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若不是为此,我何必娶她?如今既无用处,杀了便杀了!”
“杀了便杀了……”王生低声重复,他兀自跪在地上去抱起祝鹃儿,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逐渐穿过她的身躯,报了个个空。
屡试屡败。
他这才想起了什么。
黑色雾气自他周身蔓延,如墨汁入水般迅速膨胀,转眼填满整间婚房,继而笼罩整个院落。
院外严漱玉与舒湛川疾奔而至,却似撞上无形壁垒,再难前进半步。
舒湛川气息微乱:“鬼打墙?”之前在书院挨过一遭,他对这个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结界。”严漱玉早有所感觉,只是她不敢相信:“可是他是个新鬼,怎么能使得出这玩意儿?”
风声呼啸。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仰头,但见半空之中聚起一团浓厚黑雾。
寻真剑在剑鞘中嗡鸣,金瞳在眼底躁动,黑雾上隐约浮现无数挣扎人面,严漱玉面色突变,咽了咽口水:“不是吧!”
这不是旧书楼里就走批发书生的黑雾吗!
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如果正面交锋胜算还尚未可知。
快离开这!
快走!
严漱玉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叫嚣。
舒湛川看她调转脚步跟个陀螺一样摇摆,要走不走,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院子中忽然传来女子凄厉惨叫,她停了下来,一跺脚:“哎!”
新房内红烛尽灭。
王生固执地去抱祝鹃儿,他面无表情,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那时自己从冰冷河滩醒来,河水冰凉刺骨,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苍白的脸。
他反应片刻,猜想起他应当是今日是被同龄人推落水后飘到了此处。
他起身四处观望,离他不远处两个愁眉苦脸劲装男子正抬着个溺水青年,似乎在为那青年的去向而苦恼。
王生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但是无人回应。
他好奇的走上前去看,一脚踩到了一支湘妃竹毛笔,他要捡起来,却被那两人中的一人抢先一步攥在了手里。
王生始终看不清楚那青年的脸孔,他恍惚间跟着那两个人回到了城里,进了一处驿站。
又过了一会儿,那青年被搬了出来。
换了一身血衣,披头散发,一手攥着血书,一手攥着那一支湘妃竹的笔。
有人将那青年放在上城楼之上。
王生就这么默默的跟着他们。
直到四下无人了,他才想起来应该回家了。
临走之前,他仍然是想看清楚那青年的面貌,他便到了那青年面前。撩起了青年的头发。
那青年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他自己早已经死了。
王生垂着头一动不动,颓然坐地。
李耀祖得意的笑起来:“没有人能够坏我的好事。”
“是。”王生发出了古怪的低语。“杀了便杀了。”他的面容越发模糊,发出了阴测测的笑,又忽然半哭半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惋惜,神似疯人,他凄厉哭笑:“你们李家欺人太甚,她死了你们也下去赎罪啊。”
“邪门,我先送你下去!”钱大力厉喝,他抽出佩剑,剑光疾刺王生咽喉,“还不死?”
王生转过头,一手握住钱大力的剑,稍稍一用力,那普通的宝剑便碎成两段。
手化作利刃只取钱大力的咽喉处,钱大力急忙往后退,再一抬头,刚才那青山的青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折断的宝剑在空中打了个旋,从他后心狠狠插进去,顷刻之间,钱大力血流如注,瞪大的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片刻就没了气息。
素素尖叫了起来,不顾形容手脚并用爬出去,爬得两步,忽然什么东西滴落手背,她仓皇摸上面庞,一张脸竟开始腐烂脱落,脸皮流淌在手背之上,猩红一片。
李耀祖尤自震惊,看着素素忽然发狂似的用尖锐的指甲抠伤自己的脸,他终于意识道不对,撞开素素要往逃离着鬼气森森的新房。
王生一把将他拽回,断剑直抵咽喉。
“王生住手!”显形符在严漱玉指尖燃烧,柔光与符烟里,王生的身影逐渐显现,他手里正拿着那两截断剑。
忽,短剑破空而来,擦着王生的手臂划出一道深伤口,钉在一处柱子上。
舒湛川皱眉而入,拔下真剑。
血腥气弥漫了整间新房,素素晕倒在地,王生愣神着,“舒公子、严姑娘?连你们也要帮这恶人?”
严漱玉急道:“你若造杀孽,便真永世不得超生了。”
王生尚存一丝理智,王生凄厉大笑:“你看清楚!我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鹃儿含冤而死,该同情的是我们,永世不得超生对的该是他们!”
“不不不!舒公子救我!”李耀祖瘫软在地上,爬往舒湛川脚边。
王生不欲废话,指尖动作翻飞,手持两截断剑腾空而起,直指李耀祖的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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