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为我更名柳容,唤李柳容。
我不明就里,更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然而寄人篱下,总要知分寸懂进退。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不得不接受。
身份改变,我搬去一个名为春香苑的四合院落,入门是曲折游廊,阶下鹅卵石漫成甬路。两三房舍,一明两暗,没有多大却胜在造景美致。
院落后面有一座小花园,从侧门出去有一条人造小溪,能看见几株垂杨柳兼着芭蕉。花朵开的香艳,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水涨船高,我不想跟小令分开,小令被拨来照顾我,从小打杂的变成我的贴身侍女。
身份转换太快,小令不知该如何面对我,一朝可以随意对待的毛丫头成了小主子,她尴尬极了。
“叩叩——”
春香苑大门敞开,小侧门传来敲门声。
小令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连枝,她提来一包薄荷糖向我道喜。连枝似乎有话要说,想与我单独相处,我应下,邀她进内室坐。
“我找到那枚玉佩了,前段时间见一小厮拿着它,样式同你之前说的一般无二。”说着,她把玉佩拿给我瞧,上面刻着扶柳,正是我的无疑。
连枝摸着我的脑袋,解释道:“平日我太忙了,今天才想起来,得空给你送过来。”
我激动的握着玉佩,不断向连枝弯腰道谢。
连枝像忽地意识到不对劲,起身向我行礼,“使不得的小姐,差点忘记了,我是来贺喜小姐终于找到家人的。”
连枝:“其实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求,我有一个妹妹叫连理。卿容小姐不是找书童兼玩伴嘛,我想求小姐向卿容小姐提提我的妹妹。”
李卿容玩性重,李太傅想找个人督促她,于是近期在找年纪与女儿差不多的孩子。如果能当上这个书童,跟在小姐后面学习玩乐,待遇比当丫鬟不知好了多少。
“我……”这事怎么帮她,我为难极了。
“只要提一嘴就好了,不成也没关系的。”
好吧,连枝姐姐待我好,没有她我便进不了李府,我犹豫着答应下来。
玉佩失而复得,我爱抚的摸着玉身。扶柳,九月十七,凹进去的字是我存在的证明。不过,凑近闻,上面染着一股挥不去的花香。
连理如愿当上了李卿容的书童。
………
“小柳儿,这题该如何解呀?”
马车失控,左边是穷人,右边是富人,勒马自己便会受伤,若必二者选一边,你是往左还是往右。
“左右都是人,不想自己受伤就必须走一边。好难的题目啊,难道就不能有第三条路吗?”
李卿容噘嘴抱怨。
她挠挠头,嘴里嘟囔:“我不能选择勒马嘛,悬崖还能勒马呢,万一我技术好不会受伤呢,受伤的话,伤也不会多重吧?”
这道题确实难,他难在无正解。
我沉思良久:“嗯……马车该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我大约不会改变他原来的方向。”
从题目上讲,我不会让自己受伤,马车失控必走一边,那么他该往哪边便往哪边。如果这是治国之道,那么我就选择对我有利的方向。
李卿容惊讶的瞪大双眼:“哎?!你和爹爹说的一样。”
这样的题李大人不会出给李卿容。
看来是有人被这题难住了,不知是谁,但李卿容听进去了,且记在了心上。
我的学术造诣较高,李太傅对我起了兴趣。信件事情过后,这是我第二次见李太傅。
他问我:“你读过书?”
我应声点了两下脑袋,随后又摇摇头。
女子读书无用,就算是大家门第的小姐也只需略通一二便可。
大家闺秀学习三从四德,门第越高越重礼仪,女红是她们的必修,除此之外多研学琴棋书画点茶插花等,用来陶冶情操修养品德。
我确实读过许多书,但我对《女戒》、《女训》不感兴趣。
母亲把我当男孩培养,给我请的老先生教的都是男子的东西。当时我唯一能接触到的便是书,所以我学的很认真。
书房里,李太傅旁边站了一位十七岁的少年郎。李太傅问我这题为何这么解,我说顺应自然,追随天意。他点点头,他旁边的少年则似懂非懂。
那少年面容俊俏看着眼熟,我的脸藏在面纱下,眨巴着眼悄悄打量他。咦,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李卿容生辰宴上,认定我迷路的那位嘛。
我猜这道题就是出给那少年的。
因我悟性高,大道理小道理都略知一二,李卿容很崇拜我。我能激发她的好学心,于是李太傅让我同李卿容一块到府中学堂读书。
男子跟女子的学问大不相同,李太傅的本职是教导大皇子,外加上门求教的人不少,所以他无法亲自教女儿。
家中请了一位私教先生,李太傅偶尔得空就来抽查女儿功课。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三年过去,李卿容脸上的幼态褪去,人比之前稳重许多,愈发像李夫人了。
年十三,我五官渐渐长开,眉眼更像母亲了。高挑的鼻梁跟薄厚适中的红唇,嘴鼻隐约有几分李太傅的影子。
为了低调我从不出席什么宴会,我在府里身份尴尬,不像主子也不似仆人。本就不善交际的我性子越发古怪。
这天下学,李卿容邀我去她的翠华庭玩。她有了一位心上人,近期热衷研究吃食,本来就喜欢糕点的她迷上了做糕点,常常带我去她小厨房试毒。
“我的桃酥怎么少了?”看着桌上的酥点,她感到不对劲。
这些桃酥是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功的数量不多,而且做桃酥的食材已经用完了。
李卿容染上急色,“这是我准备给爹娘和你,还有明昶哥哥的。”她数好了,原本的数量可以包成四份,现在少了整整一份的量。
明昶哥哥便是大皇子顾明昶,李卿容的心上人。
李卿容把房里丫鬟全叫过来,生气的质问:“是谁吃的?”
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呢,她知道房里有嘴馋的丫头,平时少个一两块她都不会介意的,但今日这次不同。
离开前她特意叮嘱过不要碰这些桃酥,可回来还是有人拿了,所以她才要发火追究。
“我,我看见柳容来过这里。”一个小丫头突兀的开口。她站在李卿容旁边,身着打扮与别的丫鬟不同,她是李卿容的书童连理。
平地起风波,一口锅从天而降,我站在那里,事情猝不及防牵扯到我身上来。
“是不是柳容小姐拿的……”我视线扫过去,连理不敢与我对视,眼神不自觉避让,声音到后面越变越小,直到微不可闻。
“你凭何说是小柳儿?我早就同小柳儿说过桃酥的事,说着要分她一份,她何必自己来偷着吃掉。”
“而且小柳儿吃怎么不全部吃完,她就算全吃光了也没事,我明日再做便是。”李卿容撇嘴没有听她的,眼睛看向我,似乎正在等我说话。
“我确实来过一趟小厨房,当时是来找你的,没有看到你我就出去了。”本就不是我拿的,李卿容如此维护我,我怎么好让她独自说这么多。
李卿容虽然处事柔和,但她也极护短。不懂连理为何这么笃定是我,她不想我受委屈。
看李卿容脸面容严肃,连理慌了神,声音磕磕绊绊说话说不利索,眼见事情不对,连枝护了上来。
“是哪个嘴馋的丫头偷吃的?还不乖乖的站出来,当心吃板子!”连枝厉声吼道,她现在已然是众侍女之首,威严得很。
李卿容蹙眉不悦,觉得连枝把话说的太重。“犯不上打板子,若是揪出来了,把她赶出我房里就好了。”
下面鸦雀无声,在大小姐屋里做事可是个肥差,如果因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去,在府里哪儿还能找到什么好活做。
李卿容不明白把她们赶出翠华庭可比打板子严重多了。话音石沉大海,没有人站出来,因为偷吃的人就是连理。
连枝乖巧的听训,“是,小姐莫气,我定会查出真凶的。”她弯下腰,声音柔柔弱弱。
我眼下看的真切,连枝跳脚出来护住连理,恰恰说明偷吃人定是连理。怎么会有贼喊捉贼的道理,连枝不会把自己的妹妹供出来的。
事情被连枝搅的偏了重心,李卿容一开始确实气有人偷吃她的桃酥,但她后面更介意的是我突然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
事情告一段落,李卿容被连枝这么一打岔,她的怒气没两下就消了。我没有吭声,就当卖连枝个薄面。
入夜,连枝带连理来登门道歉。连枝好话说了一堆,连理咬着唇不吭声,看着少女不服气的模样,我觉得大可不必。
我垂眸倪她一眼,“你是不是还送给你姐姐两块,洗过手了吗?指缝里的会留味的。”
此话意味不明,连理慌乱的背过手,她惊慌失措的看向姐姐。连枝也同样不安,带着妹妹俯下身子,跪在地上,“柳容小姐……”
一件小事而已,我的肚量不至于此。时候不早了,我打断她,喊小令驱客:“小令,让她们出去吧。”
连理同我一般大,她似乎颇为讨厌我,像是……嫉妒?我以前从未留意过她,更没有与她相处过。
仔细回想起来,连理总爱给我使些小绊子。我不喜欢吞苍蝇的感觉,她今天舞到人脸上,让人膈应。
初春下了一场小雨,带来几分料峭寒意。打开窗,几分湿气混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深窗暮洒梨花雨,随风乱零如霰。
去年后园移植了几株梨花树,我从春香苑小门出去,想瞧瞧它变成了何样。
走进小花园,我好像听到附近有幼禽的叫唤声。声音在近处,似有似无的从地上传来,我低头寻找,拨开面前的丛叶,地上躺着一只小雏鸟。
雏鸟眼睛半睁,叫声微弱,我抬手触摸,它身体已经半凉。它是被风吹下来的吗?还是因为不够强壮,被母亲抛弃了。
雏鸟嘴边沾血,估计是从高处摔落下来的,脏器定是受伤了。思考良久,我决定杀了它;与其让它在痛苦中慢慢挣扎,不如早点替它结束生命。
“咔嚓——”
“小柳儿你,你在干什么?”
李卿容正好看到了我了结雏鸟的画面。
她跑过来想阻止我,可晚了一步,扯开我的手,雏鸟已然失去气息。
“你为什么要捏死这只幼鸟?!”
“我没有捏死它,我是掐断了它的脖子。”
产生痛觉的神经中枢在大脑,切断身体与脑部的神经,它就会迅速死亡,不会感到疼痛。
李卿容被我吓到了,往后虚退半步,我脱口而出的话令她毛骨悚然。她松开我的手,瞳孔乱颤,满脸不可置信。
我反应过来刚刚的话没有表达清楚,我不想李卿容误会我,抓着她的手腕,逐字逐句解释我这么做的原因。
“被母亲抛弃的雏鸟是活不了的,而且,它如果是从树上摔下来的,脏器肯定受了伤,奄奄一息的状态下,它活着是痛苦的。”
听完原因,李卿容还是不能接受。她被吓得磕绊着开口:“可,就算……那,那也不能通过你的判断,直接就,就这样剥夺它的生命啊。”
“我是在帮它。”我不明白。
李卿容轻轻挣开我的手:“对不起,我不是在责怪你,我知道你是想帮它,但你的处理方式太极端了。”
“你对待事物太过冷漠客观了。”
“你,你太怪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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