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早点自是比不上酒楼的精致,齐栾心中虽有淡淡的嫌弃,可往日比这更粗糙的食物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他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担心自幼锦衣玉食的云若妤,能否吃得下这粗茶淡饭。
齐栾抬眸看去,只见云若妤握着小勺,一点一点的喝着粥,面上没有半分不适。
他浅浅勾唇,飞快的解决掉面前的两笼汤。
云若妤胃口浅,用了一碗粥便停了手,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
齐栾早起折腾了那么几个时辰,早就饿得不行,两笼汤包下去也不过是垫了饥,只是时辰已经不早,再过不久便要用午膳,齐栾得这时辰颇为尴尬。
他捏着筷子开始思考,若这会儿再吃,会不会错过午膳?
云若妤看着齐栾那风卷残云的模样,心中明白他还未吃饱。
便又点了两个素菜包子推到齐栾面前,“夫君,你吃这个。”
齐栾随意看了眼面前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未曾有什么动作,颇为疑惑的问道,“为什么是素菜包子?”
“因为肉馅的贵。”云若妤解释的非常平静。
齐栾听见这回答,只觉自己是在问废话,他本想说早膳他来付钱,但随即想到,他们十两银子都需要用半年,想来在云若妤的臆想中,他们也没有多么富裕。
多说多错,一动不如一静,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这几日相处下来,齐栾唯一能清楚明白的便是公主殿下对督促他念书非常执着。
云若妤见齐栾沉默心中难受不已,她也不想的,她知道夫君不爱吃菜包,只是如今情势所迫,也只能委屈夫君。
云若妤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把里头所剩无几的铜板翻出来放到桌上,低声解释道,“一共只有六枚,我们只能吃素包。”
齐栾听到这不受控制的瞧向摊主身边的招牌,只见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肉包五文,菜包三文。
他看到这儿嘴角抽了抽。
合着公主殿下这是多花四文都舍不得?
但齐栾也清楚若非因为这招牌,他也许这会儿还吃不上早膳。
云若妤满脸的心疼和纠结,看的齐栾恍恍惚惚,若他不是当事人,只怕真要以为自己是个小可怜。
只是这六个铜板,还真不能花,齐栾揉了揉额角,轻声问道,“就没有别的钱了吗?”
云若妤听见这话,又低着头开始翻找,她就差埋头到荷包里,但无论她怎么努力把荷包翻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夫君,我真的只有这六枚铜钱。”
齐栾抬手扶额,瞬间明白他和云若妤又在鸡同鸭讲,他当然知道只有六枚,无论她怎么找也是找不到多一枚的,因为这铜钱是钱监铸造新币时候特制的,并不在市面上流通。
莫说金陵城内,便是整个大辰,笼统也不过六枚,珍贵非常。还全都在云若妤手中。
拿这铜钱去买包子吃?
齐栾都怕自己要噎死。
“我知道夫君不爱吃菜包,可我只有六文钱,若是买肉馅的,只能买一个。”云若妤数了数手中的铜板,开口和他解释,“六文钱就能买两个素包,夫君也可以吃饱些。”
云若妤冲着齐栾展颜一笑,差点儿晃花了齐栾的眼。
齐栾知道云若妤不明白这些铜钱的珍贵,如今跟她说这六个铜板价值连城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可齐栾却清楚的了解了一件事,云若妤给他的,是她拥有的全部。
便是只有六枚铜板,也想着要给他买两个包子。
“为何不自己留下一枚。”齐栾有些恍惚的问道,明知云若妤如今的行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可他就是克制不住要想入非非。
内心那些忽然冒出来的小心思,也唯有齐栾自己清楚,但云若妤根本不明白齐栾问这话的纠结情绪,语气欢快的回答道:“两个包子比一个包子更能吃的饱些,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念书呀。”
齐栾:“……”
他到底在瞎想什么?
“八月秋闱在即,夫君可一定要努力念书,万万不可懈怠。”云若妤温声软语的嘱咐,就像是金陵城中再是普通不过的万千学子的家眷一般。
有着最虔诚的心愿,最美好的祝愿,以期她们的夫君可以金榜题名。
可齐栾却半点没觉得感动,只觉得头疼。
如今快要五月,距离八月秋闱没几个月光景,五公主如今这状况,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平日里哄着她看看书也就罢了。
若她一直不好,难不成到了八月,自己真要去贡院参加乡试?
先不论礼部让不让他参加,便是破格让他去乡试科考,届时榜上无名他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到时候他不是又要被云若妤念叨?
齐栾思及此一个激灵,飞快勒令自己打住这可怕的想法。
他擦了擦脑袋上的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云若妤影响,怎么自己这几日的想法也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
“待到夫君秋闱中举,来年春闱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当上大官步步高升……我就能买的起抱月斋的核桃酥了呢。”
云若妤的声音很是欢快,连带着齐栾也被她蛊惑,随同她一块儿畅想未来,只是她话拐的猝不及防,让齐栾瞬间清醒过来。
合着公主殿下这般努力督促他念书,只不过是为了抱月斋的核桃酥?
他是要夸云若妤聪明吗?还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公…娘子,你可知科举三年一次,全国学子数以万计进京赶考,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年,但能榜上有名的却是少之又少……”齐栾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云若妤明白,科举并非那么容易的一件事,高中会元而后进士及第,更是非常罕见的事。
云若妤当然知晓科举艰难,但她对齐栾非常的有信心,非但没有因为这些话杞人忧天,反而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呀,但是我相信夫君一定可以金榜题名的。”
齐栾:“……”
他其实一点都不相信自己。
“夫君难不成是担心自己落榜,所以才会这般说?”
齐栾心里拧巴的不行,不愿在云若妤面前承认自己念书不大行,可痛定思痛依旧狠狠点头,免得云若妤太过期待,真要他考个状元回来。
谁知云若妤却抓起面前的菜包往他手里一放,认认真真道:“夫君日后再多加一个时辰早课吧,多花些时间念书,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然后,她就能吃上核桃酥。
云若妤如是想着,眼中燃起熊熊火焰。
齐栾看着手中的包子哭笑不得,他为什么要嘴贱?
什么都不说不好吗?
……
云若妤说到做到,用完早膳便牵着齐栾的手急匆匆的回府,一进府门就看到等在门房处的工匠们,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夫君,这些人是你找来的吗?”
齐栾自然也见着了,这是他早上误以为云若妤把厨房拆了才让人喊来的,后来他们便出了门,就没来得及安置这些工匠。
如今听云若妤问起,齐栾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以为她把厨房给拆了,未雨绸缪喊得吧?
罗察也是个蠢货,发现厨房没事,也不知道把人给遣散了,留在府中做什么?
“夫君是喊他们来修缮房子的吗?”云若妤的声音里充满着惊喜,“我这几日还在担心这件事,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原来夫君都放在心上,已经开始着手办了呢。”
齐栾听得一头雾水,他想到了什么?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修哪里的房子?”
他这府邸还有需要修缮的地方吗?
“自然是我们自己的房子呀。”
齐栾指了指将军府,他们的房子不是在这儿吗?
“这是别人的房子,借给我们暂住,渡过难关用的。我们总不好一直住在别人的房子里。”云若妤说的认真。
齐栾就在这时候想起她时常念叨被前阵子一场大雨冲垮的,距离金陵城外二十里的乡下茅草屋。
这,怎么还记得?
齐栾只觉得匪夷所思。
“我本想着明天去找找工匠,既然夫君已经找来,那就再好不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带他们去吧。”
云若妤说风就是雨,想起一出是一出。
齐栾连忙把人给拦住,金陵城外二十里,她以为是多近的距离?只要走过去就能行吗?
“既然是要修屋子,当然要好好打算。”齐栾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口才是那么的好。
他劝说云若妤让这些工匠们先回去,让她不要操心,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一定会把房子修得妥妥当当的。
“那夫君打算什么时候去办?”
“这修缮房屋需要动土,得看黄历才行。”齐栾一边哄着云若妤往回走,一边给躲在暗处的罗察打手势,让他把这些工匠们先带走。
云若妤一听也觉得挺有道理,只是她不愿寄人篱下,这才着急了些。
“修缮房屋一定要从长计议,要看黄历选日子动土,还要准备银两,这都是急不来的。”齐栾巧舌如簧的说道。
听得云若妤都忍不住赞叹他厉害。
齐栾面上一片冷静,实则内心慌得不行,他知道的也就这么点儿,在掰扯下去估计都要露馅,他满以为提到黄历和银子,云若妤能打消这个念头。
可没想到云若妤比他还要能打算,“这我都已经想好了,我们不是还有一笔银子?是那人赠与我们的,只是无功不受禄,他已经把屋子借给我们落脚,我们怎么好收他的银子?”
“我原本是想着还回去的,但现在非常时刻,我们就当是问他借的,先把屋子修缮好,到时候我们搬回去住,欠的银两再想法子慢慢的还。”云若妤的心里就像是压着几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起来。
她迫切的想要改变如今的生活。
齐栾倒是没问云若妤怎么想法子慢慢的还,他就没把云若妤说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想的也简单,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娘子说的是。”齐栾温声软语的哄着她,但云若妤却牵着他的手去书房,告诉他这事儿必须早做打算。
云若妤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宣纸开始写东西。
她写字的时候一丝不苟,分外认真。
齐栾就站在她身后看,她的字清新飘逸,一笔一划皆是风采,非常的漂亮。他看了许久才晓得云若妤是在规划日后的家用。
只见上头清晰的写着日后规划,大到修缮房屋和书院束脩,小到置办物品和采买。
事无巨细,看的齐栾头疼。
“夫君为何这般表情?是觉得这上头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齐栾在上头看见丝线,还以为是云若妤想要买回来打发时间的,便也没有多问,“你自行决定就好。”
他还是想办法解决这个房屋的问题吧。
公主殿下惦记的有些厉害。
云若妤有午休的习惯,齐栾便趁着她小憩的时候把罗察喊来,让他去置办一处房屋,“距离金陵城外二十里,你找个符合五公主条件的去办了。”
罗察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要求,这么远的地方,去办什么?
“将军的意思是,找块地盖一间房?”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没人住的屋子,连同地契一块儿买下,然后找工匠去修缮一番。”齐栾随意吩咐道,只当是早做准备,找块地盖新的,到时候被追问为何方圆几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他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理由来。
罗察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忤逆上峰的意思,得了命令之后就飞快去办。
云若妤不在,齐栾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她醒过来之后,齐栾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只能被迫念书,当然他除了看书看得头疼,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每当他不耐烦的时候,云若妤便会温声软语的哄他。
便是齐栾也差点儿把持不住,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
但这一切美好,却在宫中来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传旨的太监是顺帝身边的内监夏总管,一般旨意根本不需要夏总管亲自过来。
齐栾明白这是顺帝要召他入宫询问云若妤的情况。
“夏公公稍等,容臣去换上朝服。”
“齐将军不用忙活,皇上有命宣您即刻入宫,这换朝服着实耽误功夫,万一再刺激到五公主就不好了。”夏总管叫住齐栾,轻声说道。
齐栾听到这话又想起云若妤醒来那日,因为顺帝穿着龙袍,避亲生父亲如蛇蝎的模样。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莫非陛下今日是要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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