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礼回大钟寺时,已近丑时。
顾维桢的屋子还亮着。
温珩礼站在门口,看见一个气质威严的高大男人立于顾维桢床前,似乎在说些什么。
顾维桢靠坐在床,言笑晏晏,霁颜温润。
温珩礼那瞬间有一种回到前世的错觉。
高大男人说完话,转身走出看到他,愣了下。
温珩礼心中闪过一个名字——杨白起,统领南衙十六卫的镇国上将军。
杨白起认出了来人是谁,很快恢复神色,对着温珩礼点了点头,疾风般离去。
温珩礼进屋,见顾维桢脸上的笑意瞬间失去,周身的温和气质仿若错觉。
他心情有些复杂,哪怕这辈子已见过几次顾维桢变脸,但还是无法习惯。
他开口:“顾维桢。”
顾维桢看到他,轻轻挑眉:“夫人走路怎么毫无声息?”
温珩礼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刘章死了。”
顾维桢哦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原来夫人是去见他了啊。”
“我去找他了,”温珩礼盯着顾维桢的眼睛,“我知道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什么?”顾维桢洗耳恭听道。
“是他刺杀的郑兟。”
“这不是心知肚明?”
“他与郑兟情比金坚。”
“我也知晓。”
“那他为什么要杀郑兟?”
顾维桢沉默。
温珩礼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注视着顾维桢,缓缓道:“你应该知道的,顾维桢。”
桌边的油烛噼里啪啦地响着,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顾维桢眼角微咪,似笑非笑道:“我该知道什么?”
温珩礼静静地看着他。
顾维桢也静静注视着温珩礼。
许久,温珩礼忽的靠近。
他俯身凑近,几乎贴到顾维桢那张苍白但俊美的脸上,微黄的发尾一缕缕泻下,漆黑的眼珠落入后者明显惊愣的双眼里。
顾维桢看见温珩礼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看见,温珩礼说的是:
“公子。”
时光回淌,一个灰扑扑的小丫头,看起来十岁不到,费力地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嘴型是——“公子”。
无数个午夜梦回里,顾维桢想让女孩张口说话,他只看到女孩干巴巴的手语。
原来,顾维桢心想,原来他开口时是这样的。
一股极其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不知是怅然还是豁然。
巧舌如簧的顾中书令,此刻竟是半个字都说不来了。
温珩礼见顾维桢一动不动,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公子?”
他起身站直,口吻平淡,“你应当完全记起了才是。”
顾维桢回过神,轻轻皱眉:“什么?”
温珩礼不理解,他也皱眉:“你不记得吗?”
“我确实记得一些,”顾维桢笑了笑,“夫人是指哪一段?”
温珩礼沉默了。
不应该啊,这个态度不对啊,难道顾维桢只记得前世部分记忆吗?
顾维桢道:“难道刘章告诉你,他全然记得所有?”
“所有什么?”
“不知道,”顾维桢轻声道,“大抵是......梦?”
温珩礼又沉默了。
他有些不理解了,诧异但斩钉截铁道:“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的过去,是前生,往世。”
顾维桢眼里闪过荒唐,他笑了笑:“夫人,我只做过梦,此身从未经历。”
“虽不知刘章同你说了什么,不过猜也猜得出,大约是什么重伤濒死梦见异世的异梦,”顾维桢说道,“可是他真的说清楚了吗,我猜他当时应该快死了,夫人真的了解清楚了吗?”
看着沉默的温珩礼,顾维桢叹气道:“就算他没说清,那郑兟呢,夫人从他口中得知到了什么,语意不详的是否吗?”
“我承认那些事将来或许会发生,可我也很确定,我从未,从未经历过那些事。”
“就算是过去,我看见了你我一起长大,可那与你相知相守的瘫痪之人,并非是我。”
顾维桢的语气渐渐变得尖锐,他盯着温珩礼,道,“那你呢,你若是真实地经历了那一切,那你又是谁?”
顾维桢歪了下脑袋,语气天真,“异世之人?”
温珩礼哑然。
他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以为刘郑二人都是与他一般,是实实在在地记起了前生,而非看见。
为什么会这样呢?
温珩礼一片空白,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萧玉棠,一个从出现就很奇怪的人。
从她不经意吐露的无心之言中,温珩礼七七八八拼出她的往来。
她是看了一本书,书里交代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所以她才知道那么多,所以每次初见一个人就以奇异的热络态度相待,她没有尊卑之念,也没有俗世偏见,她身上有许多非人力能解释的怪处。
温珩礼以为,小姐更像是异世之人。
可是,她也只是“看见”。
只有他是真真切切地经历,那些过去是深深地刻在自己的灵魂里的。
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异世之人?
他又想起来一些不合理之处,今生和前世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那场大雪。
温珩礼觉得茫然,他无措的看着眼前的顾维桢,“我不知道。”
顾维桢无声叹了口气,他柔声安抚道:“这都不重要,夫人,重要的是,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温珩礼想起了前世,他难过地看着顾维桢。
“是的,你确实是对我最好的人,”他眨了眨眼,话音一转,“可是,你一定要这么称呼我吗?”
哎?
顾维桢愣住。
他想了想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温珩礼道:“你以前叫我名字的。”
好烦,顾维桢心想,但他还是眼睛弯弯地喊道:“阿礼。”
温珩礼眼睛也弯了弯。
顾维桢烦躁的思绪被这月牙般的笑眼扫去,可是顾大人还是很不高兴。
他很快板着脸,冷冰冰道:“可我不喜欢这么称呼,夫人以后还是莫要提这些镜花水月的前世,顾某是念佛之人,只认轮回,夫人莫自困于轮回愚痴为好。”
温珩礼愣住,他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我不习惯。”
顾维桢问:“什么?”
“你不习惯你这么叫我,很生分。”
“可是于我而言,你的名字才是生分。”
“可是,你梦中看见了啊。”
温珩礼觉得很无辜,就算顾维桢不认梦中是他自己,可他不是很清楚地看见了吗,那他们俩就不算是初识。
所以他道:“你以前说过,我是你整个顾家最亲近之人,你说,没把我当下人,是把我当妹妹,比你亲生妹妹还亲的妹妹。”
温珩礼越说越愧疚,他低着头,闷声道歉:“我骗了你,对不起。”
顾维桢睁大了眼。
不可置信。
那个顾维桢是有病吗,居然还说过那种话。
顾中书令绝不承认那个蠢货是本人。
怎么会有人把小男孩养在身边十几年都没认出性别的人!?
那种蠢货绝不可能是他自己。
因此,他听温珩礼一口一个以前,愈发觉得心口痛,气的话都说不来了。
“对不起,顾维桢,”温珩礼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我骗了你。”
“你骗我的难道就这一件?”顾维桢很气,但还是柔声哄道,“别自责了,就当那人不是我,我今生不是没被你当傻子吗?”
温珩礼心口难受,他确实骗了他不止一件。
“对不起,你能不能……”他都不敢抬头看顾维桢,道,“你能不能不杀萧玉棠?”
顾维桢眼皮微跳,他面上的温和再也维持不住了。
“怎么?”他冷笑道,“因为她十三年前救了我?怎么,难道前世那些债就能抵了吗?”
“你不记得你前世怎么死的了吗?,”顾维桢眼里涌出恨意,他咬牙切齿道,“还有我的死,我父亲的死。”
“我忘了,”顾维桢声音如寒冰,“你比我先死,你不知道,我死前最恨最恨的人就是她。”
“对不起……”
“她萧玉棠也用得着你来道歉吗?”
温珩礼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眼眶酸涩,可是什么都流不出来,他脸庞冻得堪比域外严寒,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泻不出来。
他觉得难堪极了,顾维桢一定觉得他是故意的。
“今生,萧玉棠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阻止你杀她,但我一定会保护她。”
顾维桢冷笑:“你自己都需要被人保护,你还保护她?你拿什么保护?”
“顾维桢,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哥哥,”温珩礼闭了闭眼,语气决绝:“可是我会用我的命去护萧玉棠。”
“我骗了你,对不起,”他说,“有些事我一定要做,等我做完回来随你处置。”
顾维桢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太好了,他居然还没被气晕。
回头要找机会把那个叫吴敬一的太医打一顿。
没事医术那么好干什么?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捂胸口演个戏,就听上头那道冷漠无情的声音又响起。
这次带了点疑惑:“可是,你不是认为梦中人非你吗,你……”
温珩礼终于抬头:“我做错的事,我不解释。”
“可是,顾维桢,”他看着靠坐着的顾维桢,面容如玉,与前世一般无二,可眼底的煞气也如何也掩不住,令他陌生,他歪着头,不解道,“我真的很了解你吗?”
“我近日一直在想一件事,你性情大变的原因。”
顾维桢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近日想的事真多。”
“原先我以为,或许是因为我的缺席,你才喜怒无常手段狠厉,”温珩礼不理顾维桢话里的讽刺,兀自说着,“我原先认识的公子是极其温和的一个人,不念佛却与人为善,以礼待人,我有时觉得,你与他仿若两人。”
“可是,当我看到你与其他人在一起时,我又觉得,与现在的你,也是如同两个人。”
顾维桢抿唇不语。
“你我相识时,你已十二。”
温珩礼眼里有些迷惘,他看着顾维桢道:“或许,你从未变过,只是那时候,我在你眼里,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是可以以假面相待的人而已。”
“夫人此言也太令人伤心。”
“你不是不认为那人是你吗?”
顾维桢吃瘪,他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温珩礼说话间一直盯着顾维桢,可他眼里并未责备,也没不满,或许是他欠顾维桢良多,此刻得知顾维桢过去对他也未有真心,他此刻竟松快了许多。
一股不知是释然还是酸麻的心情翻涌,温珩礼垂眸。
原来,过去那段青梅竹马的经历,两人都未曾用真心。
他突然想到萧玉棠。
他前世多恨她啊,可是十三年前,她救活了他,也救活了顾维桢,将他从京城这个火窟带走。
她在他迷惘的眼神里,笑眯眯地伸出手,说。
“温珩礼,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萧玉棠。”
此时此刻,昏黄的灯光下,顾维桢那张苍白的脸忽明忽暗,他垂下的眼底神色不明。
温珩礼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顾维桢抬头。
温珩礼对他笑了下,然后伸出一只手,说。
“顾维桢,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温珩礼。”
gwz你猜猜你前世为什么没发现人家是男孩纸呢?
——因为你不用心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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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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