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漫长的有些离谱，仿佛一年中只有夏冬两季，春天和秋天就如同雨后彩虹一般转瞬即逝。在长达将近六个月的冬季里，晴好的日子累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干冷的空气肆意横扫，再加上始终灰蒙蒙的天空，不免让人心生烦躁。
张宇是最见不得阴沉天气的，总觉得这种天气下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整个人沉闷得很，再加上繁重的学业负担，让他这些日子像要崩溃了一般，急需寻找新的刺激来放松已经压抑到极点的神经，于是这周五还没放学，就厚着脸皮凑到凌波耳边邀请他周末一起去新开的游泳馆游泳。
凌波轻蔑地看了看张宇，说道：“冬泳可是很考验体力的，你撑得住？”
“嗨，都是室内的，说室温有二十多度呢，能冷到哪去？”
凌波瞅了张宇一眼，十分干脆地说道：“我可以陪你去。”
难得凌波头一次答应这么爽快，张宇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好不容易熬到周六下午，张宇简单捯饬了一下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功课，便站在穿衣镜前换衣服，换来换去，最后选定了一套黑色运动套装，外加一个黑色棉服，又对着镜子左右顾盼捋了捋发型，这才得意洋洋地背个包直奔游泳馆。
冬季游泳馆人一向很少，再加上是个新开的馆，来的人更不多。凌波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背着一个淡绿色的单肩包，在冬日的暖阳下步履轻松，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张宇比凌波早到了十几分钟，隔着大门的玻璃看凌波，怎么看都觉得他在人群中特别扎眼。
“你这是准备出演黑猫警长么？”凌波看见张宇这身打扮，忍不住打趣道。
“对，我就是黑猫警长，专门守着你这只猎物出现。”张宇也轻松地调侃着，同时一双眼睛深深地盯着凌波。凌波并没有在意张宇的目光，只笑道：“我们的女大班长今天没找你？”
“唉，哪能不找呢！女人嘛，总恨不得天天栓着你。”张宇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强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仿佛已是位久经风月的老手。
凌波看了看张宇的表情，心里暗笑，打趣道：“得了吧，我看你幸福的都找不着北了！”
张宇正准备回应凌波几句，裤子口袋的BP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李璇发来的一条短信：“张宇，你在游泳了吗？游泳结束来找我吗？”
“你瞧瞧，刚说女人烦，就来短信了。”张宇不无得意地向凌波炫耀着。
凌波看了看张宇，没有说话，转身去了更衣室。
“哎你别走哇，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张宇正低头看着李璇后面的短信，一抬头瞅见凌波没了踪影，赶紧一溜风地跟着跑进了更衣室。
二人换了泳衣走出更衣室，张宇立刻感觉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抱着膀子哆嗦起来，嘴里却依然叽叽歪歪地说道：“不是说室内有二十度吗，怎么感觉十度都不到？妈的，相信无良商家的话，两口子都得分家！我说小波，这么冷你肯定受不了吧？要不咱们回去吧，我怕把你冻感冒了。哦，我无所谓的，我身体素质好，比较抗冻，我看你这小身板估计够呛！哎，你可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撑不了就不要硬撑了……”
“活动开就好了。”凌波扫了张宇一眼，打断了他的话，站在泳池边做起了下水前的预热运动。
张宇本来对游泳就没信心，他那游泳技术顶多也就是一个“狗刨”的水准，这次提议来游泳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和凌波接近一下，本想着室内的泳池应该冷不到哪儿去，没料到居然冻得直打哆嗦，于是心里开始嘀咕起是否还有勇气下水，可看到凌波在泳池边摩拳擦掌的架势，又心想毕竟是自己主动发起挑战的，怎么着也得咬牙挺过来，可不能在凌波面前认输出丑。或许是因为冬季的原因，游泳池里没几个人。
“我先下了啊！”凌波说完，戴上泳镜，一个鱼跃扎进泳池，没等张宇反应过来，已经在一米开外冒了出来。
张宇压根没想到凌波的姿势这么标准麻利，吃惊的嘴巴张得像个小瓢子，“小子，可以啊......等等我！”张宇也跟着跳进泳池，刚跳进水里便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又开口骂道：“妈的，水真凉！”
凌波钻入水里立刻像一条回归大海的鱼儿，修长的身躯舒展开来，先是蛙泳，后是自由泳，节奏匀称，动作优美，仿佛在水里有了另一种生命力。张宇却是没游上几圈就已累得气喘吁吁，死死拽着泳池里的浮标，无可奈何地看着凌波在池子里游来游去。
凌波在水里的表现让张宇大跌眼镜，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么个文质彬彬的男孩居然在水中这么“强势”，本想在泳池里看凌波的笑话，挑逗一下他，结果自己却成了笑话。一人憋屈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趁凌波出水面换气的空档叫道：“喂，我说，你是练家子吗？水性这么好？”
“打小跟我爸在部队练过。”凌波摘下头上的泳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淡淡地说道。
“原来你是练过的，难怪这次出来玩答应得这么爽快呢，是想看我笑话吧！”张宇恨恨地想着，忽而又被室内冰冷的气温激灵地哆嗦了一下，赶紧重新扎进水里，吃力地划起水来。
从游泳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暗。张宇感到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几点了？”凌波皱着眉头问张宇。
“快六点了。”
“坏了，我还得给程伟补物理呢。不行，我得赶紧去程伟家。”凌波焦急地说道。
“敢情这些天，你俩天天放学在一起都是补习物理？”张宇愕然。
“嗯，程伟觉得难为情，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也得吃饭吧？这都几点了，我今天游泳可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啊，现在饿得不行了。”张宇一看凌波要走，立刻摆出一张惨兮兮的表情。
“答应人家的事情，怎么能食言呢。”凌波低头收拾着自己的挎包。
“那这样吧，我请你和程伟吃饭，吃完饭，你们爱干嘛干嘛，行不？”
凌波看着张宇那近似央求的目光，想了想说道：“那好吧，你把李璇也叫上吧，她不是给你发过短信吗？”
被凌波一提醒，张宇这才想起李璇的短信，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李璇回了电话。果不其然，李璇满口嚷嚷着要和张宇一起出来吃饭。张宇只得应允，约好吃饭地点后，凌波给程伟也通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这个家伙一听说吃，也是恨不得从电话线里直接爬过来。
小饭馆距离游泳馆并不远，俩人说笑间就走到了。凌波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拐角，安安静静地坐下了。在张宇看来，凌波总是那么不爱热闹，喜欢在最僻静的角落把自己隐藏起来。二人坐下不久，就见程伟一蹦三跳地赶过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子。
“嗨，哥们，看我带什么来了？”程伟骄傲地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子。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张宇一把抢过来，伸手一掏，拎出了两瓶五粮液。
“行啊，你小子，哪搞来的？名酒啊！”张宇兴奋不已。
“偷我爸的。我爸是方便面厂的厂长，家里不缺这东西。”程伟得意地炫耀着。
“都是别人送你爸的吧？那叫什么来着……对，受贿，是吧？”张宇眯缝着眼说道。
“你爸才受贿呢！”程伟瞪起眼，一把从张宇手里抢过袋子，“这都是我爸光明正大买的，我们家不缺钱！”
张宇听了程伟这话，撇了撇嘴，没有接话。凌波看了看这两瓶价格不菲的酒，有些担心地问:“不怕被你爸发现了挨抽？”
“才不会呢......其实我知道，他还是很疼我的。”程伟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多少底气。
“行了，别酸了，该坐哪坐哪啊！”张宇用眼神示意程伟找个座位坐下，很明显他在告诉程伟：自己和凌波就该坐一起。
“我和程伟坐一起吧，你待会和李璇坐一起。”凌波突然冒了这句差点让张宇撞墙的话,然后又转脸看了看程伟，说道:“李璇是我们的班长，也是张宇的女朋友。”
“啊，你都有女朋友了！”程伟吃惊地摸了摸脑门，两只眼睛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张宇一双眼睛飞快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凌波，只见那张淡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正眉眼低垂地盯着一个杯子出神，只得悻悻地想着：“他这人脾气古怪，算了吧，能有机会一起吃饭已经不错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非得想和他座一起呢？我这是怎么了？”
张宇正胡思乱想着，说就见李璇带着一个男孩走过来。张宇瞄了一眼那个男孩子，不由得愣住了：一米七六左右的个头，长方的脸庞，秀气的五官，尤其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风情万种，和李璇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这是……”张宇问道。
“这是和我打小一起长大的欢喜冤家。”李璇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回事？”张宇脸都黑了。
李璇看见张宇的脸色，似乎有些得意，却赶紧说道：“这是我弟弟李波，今天我爸妈不在家，我把他带过来吃饭，不反对吧？不过，这吃饭的地方可真不好找，打车都转悠了半天呢！”
“哟，原来是小舅子啊！”程伟连忙插了一句。
“滚你的蛋，你小舅子啊！”张宇骂道，又扭脸冲着李波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坐吧，头一次见面，我叫张宇。”
“我知道，我姐天天说你。”李波抿嘴微笑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盯着张宇。张宇突然发现，李波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倒是有点像凌波。
“我叫凌波，你姐的同学。这是程伟，我好朋友。”凌波落落大方地介绍着。
“凌波？对了，也听我姐说过，你成绩特棒，人特帅，果然名不虚传。”李波笑道。他早就瞧见了这位卓尔不凡的男孩子，挺拔的身姿，淡然的表情，在人群中十分抢眼。
李璇冲程伟友好地笑了笑，程伟则拿眼瞅了凌波和李波片刻，忽然笑道：“咦，我怎么觉得你们俩长得有点像啊？”
“我哪能比得上凌波哥呢！”李波倒不拘束，很爽朗地笑着。
“大家都快落座吧。”张宇根本没有心思听这些寒暄话，赶紧招呼着入座，眼瞅着凌波和程伟坐在一起，自己也只好和李璇坐在了一起，李波坐在桌子的另一角，也挨着凌波。
这种小饭馆最大的好处就是上菜快。不一会儿，张宇点的菜就差不多上齐了。程伟忙着给大家斟酒，李璇抿嘴微微一笑，说：“我可不能喝酒，我弟弟也从不沾酒，他今晚要是喝酒了，回家挨骂的可是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在瞟着张宇。
“行了，你俩喝饮料吧！”张宇似乎有点不耐烦。
程伟端起酒杯说道：“来，我们兄弟三人共同喝一个！”
程伟话音刚落，凌波就端起了酒杯，一扬脖子酒就下肚了，像喝白开水似得。张宇意外地看了看凌波，没吱声，也把酒喝了。不一会，服务员端上了一盆辣仔鸡。这可是张宇最喜欢的菜，也是这座小城有名的土菜，用成长两年左右的土公鸡，褪毛洗净切块，放入朝天椒、桂皮、香叶、葱蒜等佐料爆炒，倒入酱汁加水慢炖，七分熟时再贴入面饼焖炖，等到鸡肉熟的时候，大火收汁，面饼焦黄带鸡汁，鸡肉鲜辣可口。这菜刚一端上来，张宇的眼睛就直了。
“小心你的口水！”李璇笑着说。
“来来来，喝一个鸡肉剪彩酒！”张宇撸起袖子嚷嚷着，于是三个喝酒的人又干了一杯。放下酒杯，凌波偷偷瞟了一眼张宇，只见他正欠着身子夹起一块鸡肉往嘴里送，嘴角边还漏出一丝汤汁。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这群少年的话匣子很自然地打开了。
“程伟，你今后打算干什么？”张宇歪着脑袋看程伟。
“我？我……没想好。反正大学肯定是要考的，我爸说了，考大学是人生的唯一出路。”
“考上大学之后呢？”张宇又问。
“考上大学之后嘛，嗯……我爸说让我去大城市工作和生活，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之类的城市。”
“嗯，现在的大人都这样，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孩子的户口弄到‘北上广’。有本事，当初他们自己干嘛不去‘北上广’？”张宇愤愤地说。
“我爸说了，只有在这样的城市，才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才能有出息。”程伟喃喃说道。
“你爸这话也不一定对。三百六十行，还行行出状元呢！也不一定就非得考上大学去大城市才有出息。我觉得，成功的人生，不在于生活于什么样的城市，而在于对人生的态度和不懈地进取，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只要做成功、做出新意，也能成就一个不平凡的人生。正所谓一草一木皆有灵性，芸芸众生均存不凡。所以在我看来，在哪里生活其实都是一样的。”凌波不以为然地说道。
凌波此话一出，满桌人都愣了，大家似乎都在思考着凌波的话为什么和家长教育他们的不一样，到底有没有道理。
“那你呢，凌波？你将来准备做什么？”李璇好奇地问道。
“我喜欢历史，将来想做一名考古学家。”凌波夹了一些青菜，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考古？”张宇和程伟同时叫了起来。考古这个行当，他们这群孩子听都很少听过。
“是的。我觉得考古很有意义，把尘封的历史一点点还原，真实地呈现在世人面前，让更多的人了解历史长河中的那些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听起来倒是很有诗意呢！”李波笑道，“不过，你就不怕背着一个挖坟盗墓的名声？”
凌波听了，笑了笑，并不解释。
“喂，你呢？你将来准备做什么？”李璇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两只不停忽闪的眼睛瞟着张宇。
“我？我干什么？对呀，我将来能干什么呢？”张宇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原来你也是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的人呀！”程伟嘲笑起来。
“李璇你呢？”凌波反问道。
“我？我准备将来考金融专业，毕业后在大城市的大公司工作，更想今后有机会出国去看看。”李璇笑道，“这个城市太小了、太落后了，生活在这里让人感觉到很压抑，我是一定要走出这个城市的，我要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不是都说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听了这话，旁边的张宇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是的，这年头出国挺火的，有能力的人都想出国。”程伟丧气地说着：“可惜，我的成绩……不过张宇也可以啊！张宇你要努力啊，你的成绩那么好，陪李璇出国肯定没问题。唉，这年头，成绩好的都只和成绩好的搞对象了！”
“你胡说些什么呀！”听了程伟的话，李璇的脸突然就红了，羞涩地嗔怪着。
“嗨，我姐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们呀，也就那么一听就得了啊，可别带认真的。就她那邋遢样，出国？还不得把她给饿死啊！到现在，连个蛋炒饭都不会做！唉，也别提蛋炒饭了，前几天给我煮泡面都能煮糊了呢！哦对了，还有一次我爸妈不在家，她摩拳擦掌地准备煮鸡蛋面，却愣是在灶台边站了半天！你们猜怎么着，原来她是在想到底是先煮面呢，还是先煮鸡蛋！”李波在一旁嚷嚷开了。
“滚，死小子，你是我亲弟弟吗？你今天来就是专门拆台的吧？”李璇气恼地把手里的餐巾纸揉成一团朝李波砸去，惹得满桌人忍俊不禁。
酒足饭饱后，张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到前台准备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结过账了。张宇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即转身瞪着眼走到凌波身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你怎么抢着付钱了？”
“你说的，我们是同桌，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凌波平静地看着张宇。
张宇听到这话，一时间愣了，心里居然涌起一阵暖意。
“是呀，分那么清楚干嘛，下次你再请好了！”程伟也踉跄着起身，冲着张宇喷着酒气，“你要不要送送李璇他们姐弟俩回家？”
张宇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主动靠近了李璇和李波。
“程伟，我们走吧。”凌波转脸对程伟说道，又向李璇姐弟俩和张宇告了辞。张宇怔怔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熟悉的空落落的感觉。
寒冷的冬夜，几颗残星高挂夜空，眨着眼睛犀利地俯视着大地，仿佛要把这人世间的恩爱情仇尽收眼底。一阵寒风过来，张宇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
“我怎么感觉，你对凌波比对我姐还上心呢？”从小饭馆出来没走多远，李波冷不丁冒出一句，一双笑眼带着一丝戏谑看着张宇。
“嗯？你说什么？”张宇正在沉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混小子，瞎说什么呢！凌波是张宇的同桌，又是好哥们，你们男人不是历来重兄弟轻……”李璇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红着脸不再说话。
“是吗？宇哥？”李波一双眼睛调皮地盯着张宇，笑得有点神秘。
张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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