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淮和沐言自中州南下,一路轻车简行。若走官道,只消一月便可抵达南晟,可她们偏偏反其道而行,自西向东、再上北而南下。
途径中晋交境,她们探查当地水患根因,为县令治理提策;绕道北上,她们刺探北历军情,调遣军队兵力;南下而往,她们考察南晟民生,一路从百姓口中摸清了晟王是个怎样的国君。足足耗时两月有余。
为免惊扰,她们更换男相,便衣轻装,化名“姜淮”和“木言”。
时近年末,南境之地却是暖冬,任寒风凛冽也总不见雪的踪影。凉风习习,沐言望着不远处的城门,勒马停步。
“终于到了,车马劳顿,先找个客栈歇下吧。”
安陵淮稍稍停下,自马背翻身跃下。
浅色的立领贴着象白的颈脖,玉冠束发,她着一身石青圆领长袍立于风中,一双碧色的皂靴笔挺的踩在脚下。衣袂翻飞,薄氅下,她身姿如松,腰间黑色镂金的革带处系着一枚刻着“淮”字的羊脂玉佩。
“成。正好也乏了,睡个觉。”
言语间,安陵淮抬手将黑狐薄氅解下挂于肘间,她低头,细细整理着微皱的箭袖,眉宇间尽是风流。
沐言转眸望了一眼,不咸不淡的调侃了一句:
“以前没看出来,你倒有风流公子哥的气度。”
“哦?”安陵淮语气蓄谋的拉长,她动作未顿,反而眼含坏笑:“吾与徐公孰美?”
沐言神情一阵难言,没有片刻停留的转身,辟邪似的快步远离。
“当我没说。”
计谋得逞的安陵淮哈哈大笑,她笑声爽朗清脆,引来了不少过路人侧目,但更吸人的是两人翩翩的样貌。
面似白玉、目似朗星,她们本就骨相清冷,现在更似俊俏少年郎。
并肩而行,似想到了什么,安陵淮放慢脚步:
“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跟我溜出来,就不怕回去了你爹罚你?”
“怕什么。”沐言并没有犹豫,“从小到大,你我一起挨训的次数还少吗?”
安陵淮闻言失笑,“也是!”
——
阳城。
阳城街上,行人围得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一团,争着看一出好戏。
“乐桃你给我松手,大庭广众之下,丢不丢人啊你!”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拉扯着衣袖,急切地想逃离这般扎眼的场景中。“我家公子既说了不见你,你撒泼打滚也是无用的!”
“不松不松,我不松,不容易才逮到了你就再向你家公子转告一声好不好?!”乐桃说着便将男子的大腿抱紧了,像个无赖似的坐在地上,怎么也甩不开。
男子的脸更是羞怒的涨红一片。众目睽睽,羞耻极了!他难堪地打量着行人的眼色,随后,他便破罐子破摔地指着乐桃大骂:
“公子为什么躲着你你不知道吗?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整日似个无知泼妇似的,也不怕被全阳城的人笑话!你不就仗着自己家有几个破钱吗?你这样的女子,我们家公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连做妾都不配!”
男子越说越激愤,“松手!”他大喝一声,一手扯出衣袖,抱着刚刚采买好的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
乐桃被推得摔到了一边,错愕、委屈、不堪……她就这么待在了原地。
看客对于热闹总是不痛不痒,待笑够了,便自觉没趣地都散了。人来人往,乐桃就这样呆坐在大街上,像失心疯一般。
许久,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自嘲般喃喃自语:“早知他不喜欢自己,不料如此不堪……”
乐桃行尸走肉般迈着腿,待回神,已经走到了码头。已近黄昏,码头正是装货卸货的时候,她无处落脚,便找了块人流比较稀少的地方,无神地望着江面。
“你干什么吃的!就一袋米都扛不住!”
突然的斥骂声给乐桃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一个面色凶狠的男人正斥骂着一个肌瘦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一身褪色发白的布袄,头上包着藏青的粗布,腰间系着一面三五补丁的围裙,粗粝的襻膊将衣袖紧紧绑住。衣着虽旧,但还算整洁。
她麻木的站着不动,听话的受着男人不堪入耳的训骂。头虽低,却依旧能看清那张稚嫩偏圆的脸——她的脸色是蜡黄的,没有同龄该有的婴儿肥,一双圆眼了无生气,仿佛下一瞬便会晕倒。
“要不是你求我,谁会要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扛货!现在把我整袋米都撒开了,你拿什么来赔!看老子不打死你!”男人扬言,抄起手上粗粝的麻鞭就要抽下去。
“别别别,大哥你别打她”乐桃几乎是跳起来,挡在了纪安禾前面。她双手死死抵着男人的手臂,生怕他一鞭子抽下来。
“有事好商量,别动手啊!这袋米多少钱,我赔!我来替她赔!”
乐桃见他不松口,转身看着衣着破旧的纪安禾继续求情:
“你看她都这么瘦弱了,挨上你这一鞭子,怕是要半条命都没了!大哥你就发发善心饶了她!多少钱,我替她赔给你便是!”
男人打量着乐桃身上的缎子,狐疑道:“你当真赔?”
乐桃见状,立马掏出自己的钱袋塞给男人。“当真!”
男人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子,树皮似的脸舒展开,露出发黄的牙齿。
“成,当然成。”说完转头瞪了纪安禾一眼,“这次算你走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纪安禾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身体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乐桃生气地拍了一下纪安禾的肩头:
“诶!刚刚那人要打你,你干吗不躲开啊!吓傻啦?”
纪安禾抬起头,眼神里却没有惊吓和感动,死寂一般。“如果我不躲,等他气消了,就还会让我在这里搬货。”
乐桃听完一脸震惊,她用力地晃着纪安禾的身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我,你刚刚有可能会被他打死!”
纪安禾本就惊魂未定的强忍着,这下彻底崩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气:
“可是没钱了,我阿娘的药就买不了了,她会死的……!”
这个答案让乐桃彻底惊愕,她竟错怪了这个小姑娘的一片孝心。她愧疚得手足无措,
“对不起。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府上做事。”她介绍着自己:“我叫乐桃,是阳城乐家的女儿。”
纪安禾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乐桃,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真的?”
乐桃豪爽地拍拍自己的胸膛,“真的!”
纪安禾半信半疑地沉默了片刻,终是喜极而泣。她对着乐桃,一遍遍地弯腰:
“谢谢,谢谢你!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乐桃连忙扶住纪安禾:“可以啦!谢什么!对了,你应该还没吃吧?我们去吃饭?”
纪安禾刚受人恩惠,理应推辞,可乐桃却热情地拽着她的胳膊,嚷嚷着往酒楼走。
“走吧!我饿了!”
乐桃一路轻车熟路,拉着纪安禾来到了当地最有名的酒楼——醉膳楼。
刚来到门口,纪安禾便急急停住了脚步。
全阳城谁不知道这里是有钱人家才能来的地方,她家境贫寒,实在不敢到此花销。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吧?这里我恐怕搬上足月的货物,都付不起饭钱。”
乐桃毫不在意,拉着纪安禾就要往里走。“放心,我出钱,你只管吃饱!”
两人你推我让,最后纪安禾还是挨不过乐桃走来了。“你就只管吃,钱留着给你母亲买药就好了。我经常来这里吃饭,可好吃了!还有好多乐师舞伎的表演呢!”
百闻不如一见,越走进来,越让纪安禾叹为观止。
锻绸铺地,良玉嵌墙,酒肴飘香。放眼望去,不是富家公子小姐,就是推杯换盏的商贾之人。这一切,都是她闻所未闻。
走进中堂,穿过戏台,忽地,乐桃在转角处顿住。
她整个人都呆滞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忘乎所以。可她的表情却是痛苦的,她隐忍着夺眶的泪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是他!
眼前那人,便是她日日魂牵梦萦的人,是她忍受羞耻也要求见一面的人。可他此时,却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舞姬。
乐桃像是被抽了魂般,直直地怵在了原地,双腿沉重得一步都挪不动。
“怎么了?”
少年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转身,虽是微醺,却也一眼认出了乐桃,神态自若。
他身形未动,乐桃却颤巍巍地握紧了拳,略带哭腔。
“原来,你在这儿啊?”
少年的神情始终冷冷的,他甚至眼睑微垂,连眸光都未曾正视。他薄唇微启,言辞淡淡。
“何事?”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寒暄。也是,他何须向我解释?
乐桃的唇张了又张,始终如鲠在喉发不出一丝声响儿,可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梨花带雨地涌出。
一瞬间不懂,自己这么多年执着的追随究竟是为了什么……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可笑又可悲。她哭了又笑,看起来那么悲伤。
一旁的纪安禾看不下去了,一把就推开男子,怒吼道:
“够了!”
未等乐桃反应,纪安禾就拉着她愤愤离开了。她回头看向乐桃,乐桃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一丝生气,跟傍晚时判若两人。
纪安禾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傍晚工头要打我时你奋不顾身,你连鞭子都不怕,又为何要为这样一个男子失魂落魄。”
乐桃愣愣地接过茶水,沉默许久后才开口:“他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纪安禾震惊,抬手指着方才的方向:“他?这么一个风流无情之人,你喜欢他?!”
“是啊,很傻吧?”乐桃自嘲地笑着,“我籍贯乡下,早年爹爹生意暴富,举家才迁来了阳城。阳城里全是达官显贵,他们瞧不起我们农家之人,总是对我们指指点点。幼时,爹爹费尽心思把我送进最好的学堂,本想让我在那里安心念书,可那些富家子弟总是欺负我,只有他会帮我说话……”
乐桃说着说着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她胡乱抹了脸上的泪,朝着纪安禾控诉,
“很可笑吧!这么多年,天天跟在他后面,想着他、念着他,任他怎么烦我都不走,像个没脸没皮的人一样!没想到,他竟这般厌恶我!”
主角们一个个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云集南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