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3日星期四。
天色暗沉,寒风呼啸。
一群人站在灵堂外的院子中,竖起耳朵听着灵堂中的动静。
“滚回去,狗逼玩意儿,这里又不是你家,你跟我们家又没有血缘关系,你走不走,不走老子今天把你腿打折!!”
简易搭建的灵堂旁边堆着小山高的烧火木棍,三十三岁的赵贵面露凶光,吐了口唾沫,走到柴火堆,扯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铆足了力气往面前跪着的少年脊背上狠狠抽去。
寒风里,瘦高的少年单薄得像一根竹竿,薄衣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粗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他唇角渗出血,却咬紧牙关不吭声。
“走不走?再问你一遍,走不走?”赵贵气急攻心,想到这兔崽子留在这里吃白饭,还可能要跟自己争房子,心中就越发气愤,手上也就越发使力。
赵贵的行径让在院中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有人道:“要不然咱进去劝一劝,这么打下去,哪还有个人样啊!”
站在人群中的周婶,此刻脸色有些惶恐,也有些后悔,毕竟当年是她把程淮这小子抱过来给赵屠户的,她害怕这小子万一今天真有个好歹,自己后半生都要不安心了,于是连忙说道:“我去把村长找过来主持公道,这赵贵是个没人性的,我们去不顶用,只有村长才能解决。”
“快点去,这小子流了好多血。”有人赶紧催促周婶,大家望过去,果然发现少年此刻血渍浸满了破裤腿,脸色煞白。
周婶立马往村长家中赶去,一刻不敢耽误。
当年,她看自己闺中姐妹红英家里孩子多,又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就提议把她小儿子抱到赵屠户家中养着,赵屠户本来也有个儿子,但那小子不听话,十几岁离家出走,一直未归,赵屠户一个人孤单,就想收养个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
刚开始,红英不愿意,但是她生了一场大病后,家里人不送她去瞧医生,而是找些隔壁村的神棍来跳大神,她怕自己死后,年仅三岁的程淮没有人管,就咬咬牙答应了。
周婶极力撮合了此事,事成后,她收了赵屠户两百块钱和两块上好的排骨。
本来,这程家小子在赵家的日子也算过得去,赵屠户供他吃喝读书,还让他学手艺,可前几日,七十岁的赵屠户突发心悸去世了,他的儿子赵贵居然回来了。
赵贵想继承赵屠户的遗产,但程淮名义上还是赵家人,是上了赵屠户的户口本的,所以赵贵要想独占遗产,得先把程淮赶出门,自己才能独占房子,哪晓得程淮不肯走,赵贵就下死手打他,想逼他就范。可他偏偏不服软,打死不愿意走,也不求饶。
“你个死杂种,你原先进了我赵家门,却还不改姓,那就不是我赵家人,凭什么赖在这里不走!你个死野种!!给老子滚!!”赵贵气得破口大骂,手上愈发用力。
那清瘦的少年后背被赵贵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木棍劈在骨头上的声音让人心头一跳。
一群人站在院中,不敢吱声,没人敢上前去,听说那赵贵在外头是杀过人蹲过大牢的,谁敢去招惹?但是听着这敲打骨头的声音,村中心肠软的人,已经叹息着往回走了,不忍再看下去。
有人咽了口水,赞赏道:“嘿,好小子,这么能忍,挺过去,将来定大有出息。”
十几岁的程淮跪在不知名的乡野里挨打,但是三十八岁的程淮有大出息,身价过亿,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铁血手段,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这小子是个有种的硬骨头。
寒冬凛冽,灵堂前台阶都结了一层霜冰,少年穿着薄薄一层单衣,脊背被一记记狠力抽打,他指节因攥拳而泛白,但面上表情却冷寂。
周婶走到村长家,说明了来意,王村长正在吃晚饭,听说了此事后,立马穿上外套往赵屠户家中赶。
打了一阵,赵贵实在是打得手酸软,哪晓得这死小子硬是不走,于是赵贵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走是吧,不走老子有的是法子搞死你。”
赵贵又泄愤似地踢了几脚,阴恻恻小声道:“明天,最多明天,你要是还赖在这里不走,我就杀了你......”说完朝着里屋走去躺着了。
见赵贵停了打骂声,众人皆心头松了口气。
他们全神贯注在这打人场景里,现在才注意到灵堂前竟多了一只白色大蝴蝶,停在贡品边缘。
有人喊道:“这冬天竟然有白色的蝴蝶,真是稀奇!”
寒风呼啸后,片片小雪花开始往下落。
雪风刺骨,附身蝴蝶的黎朝朝,微颤的翅尖沾着光,缓缓睁开眼时,眸中映着满身血渍的少年。
她望着眼前冷清的眉眼,以及周围破败不堪的农村环境,一时有些恍惚,难以分辨真假。
自己不是死了吗?
莫非重生了?
不对,好像是借尸还魂了?!
借的还是一只蝴蝶的尸体?!
她低头望去,自己原本的双手化作轻薄的翅,四周的人在她眼中陡然高大如山,声音变得低沉而遥远,冷风拂过翅面,她像漂浮在空气里,既陌生又新奇。
这是在哪里??
她怔忪时,看到了眼前身形瘦长的少年,颧骨突出,脸颊无一丝血色。
他咬紧牙关,竭力压住疼意,在一群看热闹人的注视中,慢慢撑着手肘坐了起来,还往旁边火盆里添了些火纸。
看着他有些熟悉的眉眼,黎朝朝大惊失色。
程淮?!
年少的程淮???
黎朝朝两眼一黑,眼前无比清晰的触感让她知道眼前肯定不是幻境,自己竟回到了程淮更年轻的时候!
细碎的雪花飘落,黎朝朝目光落在他凌乱的发间和肩头。少年满身伤痕,却只是抬起眼,冷漠地扫向那些围观取乐的人,目光像覆着冰,沉静而锋利。
围观的人群左顾右盼,不敢直视他犀利的目光。
李婶拽着村长跨进院子时,脚底踩断了几根结着冰的枯枝,声音在冷寂里格外清脆。
院子正中,少年跪坐在薄雪覆着的泥地上,面前一个生了锈的铁盆里,黄纸燃得噼啪作响。
雪花飘落,被火光融成水珠,顺着他鬓角流下,与血混在一起,蜿蜒没入衣领。
他肩膀斜斜塌着,衣袖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皮肉翻起的伤痕,血色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目。
那是刚被打过的痕迹,血肉模糊,却没听见他哼一声。
风卷起雪沫,扑灭了纸灰,却吹不散他手指的动作——一张又一张,将纸推入火里,神情沉静得像在做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火光映在他眼底,没有温度,只有冰封的平静。
王村长喉头滚了滚,心中叹息着上前:“程淮,你先起来。今日之事,是他赵贵不应该,怎么着都要让他给你个交代,我去找他替你讨个公道。”
说完又对周婶说:“芷兰,你去给他处理一下伤口,看看有没有事?带他去看看医生。”
王村长说完掀开了布帘进了屋。
周婶心中打鼓,程淮年纪轻轻,却老是眼神冰冷,一双眼犀利又寒冷,让人不敢贸然靠近,她在边上小心翼翼问道:“程淮,要不要跟婶子去看看医生啊?你吃饭没有?婶子给你煮点吃的?”
“多谢周婶,不用了。”程淮没有抬眼,冷着回她。
小雪越下越密,有些雪花飘进灵堂落在他的肩头,很快覆了一层白。
周婶冷得打哆嗦,也不忍心再看程淮,毕竟当初是自己让他到了赵屠户家里,那赵屠户其实也不是个好东西,喝醉了喜欢动手打人,程淮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周婶每次路过都只能假装看不见,现在看到程淮如此,更加心虚,只能叹口气,也只能安慰自己要不是她,程淮这小子早就已经在程家饿死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程淮垂着眼,指节被血黏得发僵,却仍一张一张往火盆里递纸钱,他不走,不是想跟赵贵分财产,这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答应了赵屠户,要给他养老送终,跪灵堂扶棺木。
火舌卷着黄纸的边角,灰烬浮在血腥气里。他半边脸肿着,颧骨裂开的伤口凝着暗红,小颗血珠顺着下颌滴在衣领上,洇出几朵锈色的花。
忽然,火苗晃了一下。
一只白色蝴蝶停在盆沿,翅翼薄得透光,在热浪中轻轻颤动。
它离得太近,几乎要被灼伤,却固执地不肯飞走。
程淮盯着它,忽然扯了扯嘴角:“你也来看笑话?”
黎朝朝心头有些不好受,自己见过程淮不同的表情,有杀伐果断的,有温和的,有怜悯的,却独独没有这凉薄自嘲的表情。
他伸手去拨它,指尖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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