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赵延一个人背窗而坐。阳光笼罩在他的周围,使他的身体成了一团黑影。身后院子里的树已经枯枝败叶的景象,花坛的冬青着色凝重,似乎是为了衬托冬季的厚重或者慵懒。
昨晚江玉韬来平冶,今天上午在大学里授课。赵延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看看还来得及,便急匆匆开车来看他。每当开门时,江玉韬的讲话声便传出来,他的讲课风格倒是一如既往的理智和情感并存,又不失诙谐。他是位很好的老师,赵延这样想着,眼前浮现出江玉韬眉目间的沧桑气息。江玉韬是他大学时期的老师,大三那年他调到省社科院心理研究所,再过个年就退休了。
赵延掏出手机翻动着,他通过公众号加上了韩颖的微信。她没有问自己是谁,通过之后连招呼都没有打。她的朋友圈动态很少,内容多数是一些随记,例如雨后的蜗牛,荡落的树叶,飘零的雪花之类,几张图配几行简短的文字:
厚集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无形无声的风慢慢推开了它,光芒瞬时从缝隙里迸发至无限远,所到之处都亮了起来。
偶然转向窗外看到的这些不知为何会感动自己,或许有一点启发一晃而过,留有声响,却没有痕迹,即使蹙眉凝思也不得所踪。
时间过得太快,快得刚说过的话就被收进口袋扔进梦里,和所有的记忆一起与体温隔离。你看着它笑,它也看着你笑,你看着它哭,它也看着你哭。
为何要被愁绪包裹呢?为何又要感触颇多?人生如叶终要在季节里淡淡摇曳到淡淡飘落,这样的轮回谁又能逃得过?
可是我,每当这个季节总会有一种道不出的伤感,或许只是因为一阵冷风,又或许,只是因为泥尘中的一片枯叶……
“你来了。”
赵延抬起头,看到已坐在对面的江玉韬。
“在看什么?”
“一篇随记。”
“能让你这么专心,与案件有关吗?”
赵延若摇摇头,“随便看看而已。”
江玉韬看一眼手表,说:“饿了吧?来时我留意学校附近有一家面馆,我们去吃吧。”说着起身,“现在就走吧,不然一会儿里面结束就走不了了。”
并肩走在路上,赵延瞥一眼头发黑白各半的江玉韬,背也有些驼,身材略显清瘦,眉骨凸出,眼皮凹陷,嘴角的短胡子还如往常,眉毛却已掺杂了些许白色。十多年前读大学时老师还是一位身姿挺拔、不苟言笑有些刻板的人。令他样子改变的是遭受的重大家庭事故,仿佛一夜之间击溃了他。赵延记得一个月没见老师,再见时已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寒假开学又不见了老师,打听得知他调动了工作。不过,这几年状态好了起来,人变得温和风趣了许多,神情中已不见曾经的锋芒,淡然的神态中唯见双眸犀利深不见底。赵延不禁又瞥他一眼,带着皱纹的脸和清冽的冷风很配,穿着一件咖色旧皮衣,围巾更旧,感觉上学时就见他戴过。赵延想到,像是师母生前买给他的。
面馆在大学城园区内,时间尚早还没有上人,后厨的开放区域店员正要开始做准备。赵延看了一下价格,又扫了一眼卫生条件,倒是感觉都还好。两人刚刚坐下,一只黑色小猫窜了出来,跳到江玉韬旁边坐下。他低头看看小猫,不由摸摸它的身子,“我很受小猫小狗的喜爱。”赵延笑笑表示同意,江玉韬继续说:“你发给我的文章和视频昨晚我看了,文章内容像是有些虚实参半,作为调查依据的话小心有可能跑偏。具体事件可能多数是存在的,但是一个受访者怎么可能对采访者说的那么详细?她考虑不到对方会将其内容展示于公众视野吗?当然,原由可能多样比较复杂,或许是因为受访者自身的防御机制使她说了假话,或许是另有目的;也有可能是作者为了效果对受访者进行了美化。”他又低头抚弄着小猫,小猫温顺的依偎着他。“我个人的看法,尽管从文章里看受访者在婚姻里是受伤者姿态,但她不会是肯吃亏的人,她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不尊,她的傲气是在所有情绪之上的,是一个以自己为主的人。如果看的仔细一点,视频和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性格是矛盾的,单看文章内容不看采访视频的话感知不到这一点。”
“视频采访本身也是商业行为。”
“也可能是与作者的写作思路有关,一个喜欢写作的人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从文字气息来看,作者有精神洁癖或者说有一种憧憬美好的心境,同时还有些相悖的复杂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比如,逃避,逃避自己认为不好的东西。也或者就是按自己喜欢的情境写,反正就是个故事嘛。”
赵延注视着江玉韬,忽尔一笑,“不太懂。”
江玉韬也笑起来,“目前你给我的资料我只能说到这些了。这个人怎么了?”
“消失了。”
江玉韬默然点头,并不再问下去。
“监控显示她是自己开车走的,家中除了衣物和行礼箱没少什么,大概还有保险柜里的钱—因为里边只有一些首饰,有没有钱我们不得而之,她母亲也不知道。她还给她的母亲发了信息,说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随后隔了两天又发了一次,并告诉母亲想清净一段时间,不要打扰她。但是,她的母亲言之凿凿的确定她有危险。”
面端了上来,江玉韬往里加些醋,搅拌一下。
“有些蹊跷之处?”
“蹊跷的是,从汽车消失到现在为止没有查到踪迹。”
“母女之间的直觉有时候不容忽视。”
赵延微微点头,“她的母亲认为文字信息中的语气不是女儿的,虽然我们对比看不出来。”
江玉韬听着他的话没作回应,低头开始吃面。
“我隐隐觉得背后像是有一个谜团。”
江玉韬看他一眼,“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她的丈夫一年前意外死亡,死的很突兀。”
“突兀?是有依据还是直觉?”
“目前来说是直觉。”
“你的直觉源自哪里呢?”
“就是韩颖的这篇文章。”
“韩颖?”江玉韬抬起头,表情流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我没看到署名。”
赵延盯着他,问:“你认识她吗?”
“算是吧,她听过我的课。”江玉韬若有所思,“怪不得呢,我觉得文字的气息有些熟悉。”
“她刚刚把人物用化名在公众号更新了这篇文章,笔名是浮影。”
江玉韬点点头,继续打扫着碗中的面。
“当时的现场勘查和法医鉴定结论是意外,他的心脏在车冲进河之后骤停,是突发心脏病导致驾驶失控。法医鉴定和现场勘查都证明不是谋杀,体内存留的药量也基本正常。他的车行驶到桥中间路段时突然冲下桥,期间也没有接打电话。我翻了一下档案,据他的同事反映,他在出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状态就很不好。”
“具体表现是什么?”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的话,是恍惚。”
“恍惚--能明确原由吗?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心理原因,或者两者都有还是偏重哪一方?”
赵延摇摇头,皱眉思索片刻,“也有可能是自杀。”
江玉韬瞥他一眼,到嘴边的面又放回碗中,看着自己的学生不紧不慢的开口:“自杀不是简单的行为,是十分复杂的。那些因为突发事件瞬间精神崩塌自杀的人,背后有根深蒂固的人格、认知等累积过程。首先杜文野在那段时间没有遇到突发事件是吧?精神上没有受到突如其来的刺激;其次他事业正在上升期,虽然夫妻之间有些矛盾,但从掌握的资料来看主要痛苦由女方承受。如果这点属实的话,说明他对妻子的感情本质一般,至少不是很在意她的感受,他的生活基本是如意的。当然,很有可能存在外人不知道的真相,明显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再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非常疼爱女儿,就算是受到什么打击,比如身体状态差妻子有外遇之类,也不会抛下孩子不顾的,爱的本能能使人忍受痛苦和磨难。”江玉韬望一眼窗外,又回头看向赵延,“文章的真实度虽然不明确,但是也能看出杜文野性格中的一些底色,有些狡黠和虚伪,其行为目的性较强,理性占上风,一般不会自杀。你想确定他会不会自杀可以多研究一下他的生平和生理状况,比如医院就诊记录。”
赵延认真听着江玉韬的话,琢磨着,“他们夫妻本来是打算丁克,杜文野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他又不想影响杨梦婷的事业,所以选择收养一个孩子,而且收养这个孩子的过程十分的顺利。”
“你是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很明显,在杨梦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收养了。后期杨梦婷想要自己生孩子,他却不太感兴趣,这事有点奇怪。”
“现在这个孩子在哪里?”
“在杜文野死亡三个月后失踪了。据了解,是因为学校的老师几天不见孩子上学找上门,当时杨梦婷正带着学生在外地参加比赛,打电话联系到她,然后才知道孩子失踪了。”
“关于孩子失踪杨梦婷是什么发应?”
“失踪的案子不是我接的,当时我已经调到市局了。我这两天翻了一下档案。”
“保姆呢?”
“孩子上幼儿园后就辞退了。”
“外出好几天把一个几岁的孩子独自留在家里,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是。还有,杜文野的死亡也不是没有疑点。法医鉴定他的血液中除了含有药物还有少量的酒精—他平时并不喝酒。”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平时不喝酒的人,酒后还要开车呢?外人对他们夫妻关系的评价怎么样?”
“据说是幸福的一家人。”
“就是说两人在外面伪装的很好。”
赵延点点头,“应该可以用伪装来形容,杨梦婷有一个情人,失踪前一天他还到过她的家里。一周之前,他俩被偷拍的视频在网上传过。”
江玉韬沉吟着,“杨梦婷会因为这件事情绪消沉躲起来?”
“不知道呢,你觉得呢?”
“调查那位医生了吗?”
“被请到外地医院做手术了,明天回来。目前来看他的工作倒是没有受到影响。”赵延把偷拍视频的大体情况说了一遍,“挺奇怪,这个视频是谁拍的呢?”
“这个就不好盲猜了。我的直觉,这一家人的谜团似乎与领养的孩子有关系。”
赵延若有所思,“我今天下午正好有事要去趟阳城,顺路去一趟福利院,了解一下孩子的来历。”
江玉韬看看表,催促道:“那我们就动身吧。你得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下午也有课,离这儿也不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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