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洛盈盈分别后,沈如玉回了沈府。
刚踏入府门,就见沈母苏婉宜身边的侍女桂云快步迎了上来。
见了沈如玉便笑着福了福身:“小姐可算回来了,刚好夫人在落栖院等着您呢,说是有事吩咐。”
沈如玉应了一声,随后跟着桂云往西侧的落栖院走。
落栖院的院门敞着,沈如玉刚走到门口,就瞧见母亲正坐在窗前的梨花木桌旁翻看着几本布料册子。
苏婉宜穿着件碧蓝色的素面杭绸褙子,乌黑的头发仅用支碧玉簪绾着,正细细挑着一匹水红的妆花缎。
“娘。” 沈如玉扬声喊了句,几步跨进屋里。
苏婉宜抬眼瞧她,嘴角弯起温和的笑意,指了指桌旁的绣墩:“回来得正好,刚让桂云出去寻你。”
她把手里的布料册子往女儿面前推了推。
“你瞧瞧,这是昨日从江南新到的几匹云锦,花色瞧着新鲜,想着秀蘅素来喜欢鲜亮些的料子,你等会儿挑两匹送去宋府。”
苏婉宜口中的秀蘅便是宋时韫的母亲林秀蘅。
沈如玉的父亲不过是个巡检小官,俸禄微薄,若单靠着这份薪俸,家里的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实在是难以支撑。
好在她母亲苏婉宜是个极有主意的,性子聪慧爽利,又带着几分雷厉风行的干练,在京城西市开了家 “锦绣阁”,专做上等绸缎生意,这几年在街坊邻里间倒是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苏婉宜凭借着聪慧的头脑,将锦绣阁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宽裕起来,倒比寻常小官人家多了几分体面。
沈宋两家本就交好,苏婉宜与林秀蘅更是情同姐妹,自家布庄每次到了新料子,苏婉宜总要挑出最好的几匹让她送去,一来二去倒成了惯例。
“知道了娘。”
苏婉宜莞尔,她起身走到博古架旁,取下个描金漆盒递给沈如玉,“这里面是你伯母爱吃的桃花酥,一并带去。”
沈如玉接过漆盒,入手沉甸甸的。
“知道啦娘,那我先去和桂云去库房挑料子。”
-
宋时韫回府后径直去了书房。
他反手将门闩扣上,隔绝了院外的蝉鸣与风声,书房内瞬间只剩他轻浅的呼吸声。
宋时韫从书架中的暗格中翻出一个小册子。
第一页便画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穿着鹅黄短袄,正踮着脚往石榴树上爬。
那是十岁那年的沈如玉,摘石榴时被他撞见,还笑盈盈地问他要不要吃。
他当时红着脸没敢应声,回房后却凭着记忆画了下来。
往后翻,每页都是她的身影。
宋时韫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少女的眉眼,喉结微微滚动。
每次见她一面,回来总要对着册子描摹许久,时间久了,这册子上便绘满了不同神态的沈如玉。
想着想着,宋时韫又提起笔勾勒出沈如玉的模样。
正当宋时韫画的入神时,门外传来了彦青的声音。
“少爷,您现在有空么?”
宋时韫握着画笔的手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他眉头微蹙,却还是应道:“何事?”
“是靖安侯府今日送了帖子过来,过些日子便是靖安侯爷小儿子的生辰,想邀少爷过去赴宴,夫人遣我来问问您的意见。”
彦青在门外说着还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帖子。不过他此刻心中打着鼓,少爷平日最不喜这种喧闹场合,况且殿试在即,日日埋首书房,定是没心思去的。
“不了。”
听见宋时韫简短的回答后,彦青倒松了口气,正准备应下转身去回禀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那小的晚些再去回禀夫人?”
宋时韫闻言微微一怔,握着画笔的手指停在半空:“为何要晚些?”
他抬眼望向门扉,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母亲现在有什么事?”
往日这个时辰,母亲总在佛堂抄经,或是在核对账目,极少会让下人特意等着回话。
彦青在门外挠了挠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夫人现在在待客呢,沈姑娘来了,正陪着夫人在前厅说话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宋时韫听见 “沈姑娘” 三个字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心中不禁掀起波澜。
是如玉,如玉来了。
“吱呀 ——”房门被他猛地拉开。宋时韫望着门外的彦青,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封红帖上,面无波澜道:“帖子给我。”
彦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将帖子递过去:“少爷?您这是……”
宋时韫接过帖子,抬步就往门外走,步履间有些急切,生怕人走了一般:“我亲自过去回禀母亲。”
-
沈如玉与宋母相谈甚欢。
林秀蘅本就十分喜爱沈如玉,也想让她常来宋府走走。一来两家本就亲厚,二来呢,自家那个闷葫芦儿子,怕是比谁都盼着如玉来呢。
“伯母,时候不早啦,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那我就先回去啦!”沈如玉把装布料的锦盒递给身后的丫鬟。
林秀蘅不舍道:“这么快就要走了?”
然后林秀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道:“那我送你到门口。”
沈如玉乖巧地应着,任由林秀蘅牵着她的手往厅外走。
廊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穗垂落下来,扫过两人的肩头,留下淡淡的花香。
沈如玉边走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伯母您放心,下次新到了苏绣的料子,我再送来给您挑,那花色可比这次的云锦还要俏呢!”
林秀蘅被她逗得笑声不断:“你呀,就是嘴甜,说得我都盼着婉宜的布庄早些上新了。”
两人刚走到前厅门口的月洞门旁,沈如玉眸中忽然撞进一道身影。
她猛地抬头,撞进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笑弯了眼:“阿韫?你怎么在这儿!”
宋时韫站在廊下的阴影里,月白长衫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手里还捏着那封靖安侯府的帖子。
方才他一路从书房赶来,心跳就没平息过,此刻猝不及防对上沈如玉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脑子里 “嗡” 的一声,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压住心底的雀跃,淡淡道:“我来给母亲回话。”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她娇憨的面容,又慌忙移开。
如玉好可爱。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耳尖瞬间泛起热意。
沈如玉却没察觉他的异样,依旧十分欣喜地扬着笑脸打招呼:“好巧呀!我刚跟伯母说完话,正准备回去呢。”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手中的红帖,忽然 “咦” 了一声,指着那烫金的帖子道,“这不是靖安侯府的帖子吗?”
宋时韫心头一跳,然后见见她眼睛一亮,兴冲冲地道:“我也有一封呢!”
站在一旁的林秀蘅闻言好奇地问道:“哦?如玉也收到帖子了?”
沈如玉笑着解释道:“不是侯府直接送的,是洛盈盈多要了一封给我的。”
今日在和洛盈盈分别前,洛盈盈便把多要的那封邀贴给了她。央求着自己一定要陪她去。
沈家官阶低,父亲沈敬之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小巡检。这种靖安侯府举办的生辰宴席,向来只邀请京中勋贵和高阶官员,帖子递遍了侯门世家,也绝不会有他们沈家的份。
沈如玉对这种宴席并不感兴趣,甚至打心底里有些发怵。她天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去,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场合里的拘束规矩。
席间每个人都端着架子,说话要绕着弯子留三分,笑起来要捂着嘴浅尝辄止,连夹菜都得讲究个 “食不言” 的规矩。
上次跟着母亲去参加一位夫人的赏花宴,她不过是多吃了两块杏仁酥,就被旁边的小姐用帕子掩着嘴轻笑,那眼神里的打量让她浑身不自在。
况且那些高门世家的姑娘们她们自幼浸在琴棋书画里,抬手投足都是规矩。
她想着若不是盈盈软磨硬泡,她才不想去那种场合。
望着盈盈期待的眼神,她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暗暗打定主意,到时候就跟在盈盈身后,少说话多吃点心,实在不行就躲去后院看花草,总好过在席间被人当猴儿看。
宋时韫听见沈如玉的话后心中微微一动。
他转身看向林秀蘅道:“母亲,方才我过来,其实是想告诉您,靖安侯府的宴席,我打算过去。”
林秀蘅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笑了:“哦?你不是素来不喜这种喧闹场合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宋时韫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编了个理由:“听闻靖安侯府这次请了不少饱学之士,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与他们交流学问,对殿试或许有益。”
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沈如玉,见她正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自己,脸颊又悄悄热了起来,连忙补充道,“多结识些同辈才俊,总归是好的。”
林秀蘅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知儿莫若母,他小子藏了什么心思,林秀蘅可一清二楚。
林秀蘅站在一旁,将儿子那紧绷的脊背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轻轻推了推沈如玉的胳膊。
“既然碰到了,就让韫儿送你到门口吧,正好让他多走动走动,整日闷在书房里都快成书呆子了。”
“不用不用!” 沈如玉连忙摆手,“我自己出去就行,不麻烦阿韫了。”
宋时韫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无妨,我正好也要出去透气。”
他说完,率先迈步往府门的方向走。
沈如玉愣了愣,随即笑着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跟林秀蘅挥手:“伯母再见!我过几日再来看您!”
二人在出府的路上一路无话。
宋时韫是因为心跳得太厉害不晓得说些什么。
而沈如玉是在思索晚膳会有些什么好吃的。
“如玉。”
宋时韫突然停下脚步,轻声唤住她。
“嗯?”
沈如玉仰头看他:“怎么了阿韫?”
看着沈如玉小鹿般惹人怜爱的瞳孔,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宋时韫又是一时语塞。
方才在心里反复斟酌的话语,此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想告诉如玉,待殿试放榜后,待他中了状元后,按两家早年的约定,他们二人应该成婚了。
可看见如玉的脸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刻他的脸颊像被炭火熏过似的,越来越红,连耳根都蔓延上了绯色。
沈如玉见他半天没说话,只是红着脸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凑近两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不由得皱起眉头:“阿韫,你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太用功读书,生病了呀?”
话音刚落,她便自然地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试探着温度:“让我看看烫不烫……嗯?好像是有点热呢。”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杏仁香气,触碰过的地方像是有电流窜过,一股气血涌上来,让宋时韫的身体瞬间僵住。
“你呀,读书也不能这么拼命。”沈如玉收回手,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切,认真地叮嘱。
“殿试固然重要,可身体才是本钱呀。晚上早点休息,可别熬夜看书了,知道吗?”
宋时韫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脸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额头上残留的温度,如玉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不断拨弄着他的心尖,让他忍不住想多贪恋片刻。
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微微垂下眼睫,询问道:“很……很热么?”
沈如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追问,便点点头:“是有点热呢,怕是有些着凉了。”
宋时韫悄悄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只寻求关注的小狗。
“那……是不是很烫?我自己倒没什么感觉。”
他说着,还微微往前凑了凑,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脸颊发烫,可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雀跃。
再碰一下,让她再碰一下就好。
沈如玉见状,果然又伸出手,这次手掌覆得更全了些,指尖还轻轻按了按他的太阳穴。
“你自己肯定感觉不到呀,生病都是这样的。你看,这额头确实是热的,回去一定要喝碗姜汤发发汗。”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凉意,恰好驱散了他身上的燥热,让宋时韫舒服得几乎要眯起眼睛。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专注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晃动,鼻尖小巧挺翘,连呼吸都带着甜甜的杏仁味。
宋时韫的心跳更快了,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故作虚弱地微微蹙起眉头:“那……现在呢?是不是更烫了些?”
沈如玉被他问得有些好笑,却还是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没刚才那么热了,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休息。”她说着收回手。
宋时韫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有些隐秘的失落,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略带茫然的模样,低声应道:“好…… 我知道了。”
“快走吧,送你到门口。”他转身往府门走去,脚步却比刚才更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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