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几滴水砸在微蹙的眉心,丝丝凉意渗入意识。
床上熟睡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朦胧的视线随着瞳孔逐渐对上的焦距恢复清晰。
闯入视线的是一条萎靡干枯的长藤,从天花板蜿蜒垂下,尾端凝着一颗欲坠的水珠。顺着向上看去,根部隐没在了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能看到上方彼此交错起伏的轮廓,似乎已经爬满了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
乌谣双眼瞳孔一缩,立马用力撑着自己支起上半身坐起来。
身下老旧的床板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乌谣目光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旧担架床上。
一眼扫过周身,周围相似的摆设不止他身下的这张。那些同样布满锈迹的老旧担架床都靠着墙,齐齐脚对脚,足足码了两排。床间零散堆放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支架,地上糊满了污泥,看不出原来的地砖颜色。
这是间废弃的病房。
乌谣维持着这个动作六秒。在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后,他闭上眼深呼了两口气,在脑子里把自己失去意识前所有的记忆都过了一遍。
那是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他没料到对方会在追他上花费那么多的人力,死咬着追了半个滨江,迫不得已,他在车油耗尽时跳了海。
但问题是,他现在的衣服是干燥的。
不仅是衣服,乌谣从头发丝到鞋尖都是清爽干燥的,看不见一点坠海的痕迹。而且在这之前,他似乎还听见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祝你好运。
乌谣:“……”
所以果然还是被抓了吧?
想到这,乌谣忍不住扯出一丝自嘲的假笑。
短暂的愣神过后,青年收回思绪,他垂下眼眸,乌黑的睫毛在白皙皮肤上落下浅淡的阴影。他的手没进了外套下摆,向着大腿外侧摸去。原本不抱希望的下意识动作却在指尖触到了左轮熟悉的枪柄形状后顿住了,那个抓他的家伙没搜他的身。
青年眼睫微颤,唇角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愉悦弧度。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赶紧跑路。
他收回手,紧接着便踩着满地污泥,利落翻身下了床。
病房里没有光源,只有一把月光从床边墙上的窗户里洒落进来,给整个房间蒙上一层灰蒙,黯淡的调子。
窗玻璃是磨砂的,罕见地没有碎裂损坏,把外面挡得严严实实。
这里除了一堆废铜烂铁和他这个唯一的活物外,再找不到第三个人的存在,安静得可怕。
出于谨慎,乌谣还是借着月光扭过头,目光落在了身侧。那些破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担架上积满了尘泥,一片灰暗中,一点亮色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抹亮色就像是光落在塑料薄膜上反射出来的光泽一般,只露出一角,不仔细一点还不容易发现。
于是他脚尖一转,停在了那一张上面落满了枯叶和灰尘的担架床前。
身形笔挺的青年驻足片刻,然后微微俯身,伸手扫开了上面的枯叶。
枯叶下面的东西露出了一半,那是一个已经用完了的,瘪得皱皱巴巴的点滴袋。
一只戴着黑色镂金边手套的手把它从那下面拎了出来,抹掉上面的泥点,露出点滴袋上的标签。
IAA补充营养液。
成分:硝酸钙,硫酸钾,含铁钠盐……
乌谣把包装袋丢了回去。
从醒来时就隐隐觉察的怪异感在此刻尤为强烈,那成分明显是给植物打的营养液,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人类医院的病房里,而且——青年微蹙眉心,冷冽的视线回瞥,落在了他醒来的病床上方。
那节干枯的藤条从天花板垂下,尾端的水珠已经凝结得足够大,滴答坠落下来,洇进了下方他先前躺过的发霉床单里。
看到这一幕,青年不由得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先前水珠砸落的冰凉阴冷的触感让他心里沉了沉。
这间病房太诡异了,他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目前来看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地方,必须在被发现前尽快离开。
他醒来的那张床在病房的最里面,皮靴踩过泥泞的地面,地砖上留下一串浅浅的泥印子。
那些覆盖着天花板的植物已经顺着墙壁向下蔓延了,门框的上半部分攀满了扭曲的枝条和滑腻腻的青苔,旋钮同样爬满了铁锈,不知道还能不能拧开。
乌谣停在了门口,戴着手套的手抬起伸出,布料紧紧裹着修长有力的五指,他握上门把用力一拧,锈蚀的门锁发出渗人的吱呀声,金属零件的咬合转动就像老太太打颤的牙关,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尤为突兀。
他不禁短暂地一愣,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明显的动静会不会引来一些麻烦?
但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中,门在他乱飞的思绪中咔哒一声,拧开了。
开都开了,乌谣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上。来不及多想,他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手没松,身体贴在门边,缓缓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他必然不会鲁莽到直接开门。从缝隙中向外看去,门外漆黑一片,仿佛一个无声张开的巨大裂口,将一切光亮吞噬,透露着未知带来的恐惧。
狭长的通道两端通通消失在了不可窥探的黑暗里,从屋里倾泻出去的微弱银光将黑暗撕出一道裂口,循着微亮眯眼看去,目光所及的最远处,墙壁上似乎有个模糊的标识,在污垢和枝藤的覆盖下只能勉强看到轮廓。
耳边仍旧是长久的寂静。
黑暗总让人感到不安,这无关乎胆量,而是源自生理性的对未知的抵触。有那么几秒,乌谣确实很想把门再关回去。
这深更半夜的还没有加班费,算了算了,他状似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这个病房里露气太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霉味儿,不太好闻。
只见青年维持着拉门的动作,隔着布料也能看出五指有力量感的轮廓。他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然后用力一拉——刺啦!
年久失修的房门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狭窄无人的走廊中回荡着,覆住了近乎半边门框的枯藤在暴力下被硬生生扯断,砸在地上,枯枝败叶散了一地,门外大片尘土扬起,在沉寂中搅出不和谐的动静。
乌谣拉开门后立刻松手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扑面而来的粉尘。
他双手来回拍打几下,拍掉满手的铁屑,然后快速躬身出了门。
外面是走廊,因为门完全被拉开,更多的光亮泻了出来,乌谣借着那点可怜光源悄无声息往前走了几步。
职业习惯让他的脚步下意识收了声音,修长身影在黑暗中宛如一柄收束在内的窄刀,虽然收敛了气息,但那强势的危险气息却让人难以忽视。
沾了湿泥的鞋底在布满干灰的地面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他走到了被污垢覆盖住的墙体面前,伸手拨开碍事的枯藤。
下一刻就见青年动作熟练地伸手摸进大腿另一则绑带置物袋里,摸出一把刀柄,变戏法似的一弹,折叠刀的刀刃就弹了出来。他动作迅速地刮掉墙壁上已经干裂的土渣,墙下的标识终于现出了原样。
NO.3H—A32
这是地区编号。
结合他醒来的那间病房布置的房间来看,H指的应该是医院的拼写首字母,所以这个编号的意思就是第三医院的A32区。
从破败程度来看,这个医院不知道被废弃了多少年。无论那个抓他来这的人是谁,首要紧急的都是抓紧离开这里。
乌谣不再浪费时间,他收起折叠刀,做了个深呼吸,似是心中已有注意。只见青年抬起一只手摸上墙壁,扶着墙迈出步子,他维持着这个不快不慢的步调,终于彻底遁入了黑暗。
病房里的微弱光亮被渐行渐远的青年甩到身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他在心里盘算过,这里既然是医院的病房走廊,那么只要贴着墙壁往一边走,就能摸到这层的前台或者消防通道。再不济要是摸反了方向,他再原路返回就是。
一片死寂的走廊中,连脚步声也不曾听见了,青年那高挑的身影好似融进了这浓郁的化不开的夜色中去一样。他悄无声息地走着,俨然一抹蛰伏于夜中的幽灵。
可忽然,那道修长身影毫无预兆地停下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听见人类青年滚烫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跳着。
突然,在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中,另一个不规律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咕噜噜,咕噜噜。
好像滚轮碾过地面,在狭长死寂的黑暗中突兀地回荡着,来回敲击着耳膜,听得人当即心下一沉——
乌谣几乎是在分辨清响声来源的瞬间就紧贴着墙壁快速向后退了几步。青年绷紧了脊背,伸手进绑带一侧握紧那把折叠刀,一双浅灰色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黑暗。
咕噜噜,咕噜噜。
那声音来自他的正前方!
咕噜噜的滚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清晰,青年绷紧的身形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大型猫科动物,可下一秒那浅灰色的瞳孔一缩!
哒哒,哒哒——那是一个沉重的,拖沓的,方才一直被掩盖过去,直到现在才听清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的声音每一下都好像踩在了心头上,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近,很近了。
从声音判断,那个“人”就在乌谣的前方几十米处。
青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拿了出来,刀刃弹出,时刻准备给对方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但下一秒,始料不及的变故突生,那一直持续着的,仿佛催命符般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黑暗悠长的走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下一秒只听刺啦一声,熟悉的金属铰链刮擦声粗暴而迅急,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微弱的亮光!
病房里的光透了出来,黑暗中,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影暴露在了光中。
青年双眸微眯,实在是太暗了,他只能模糊地看见那个异常高大的人影拖着沉重臃肿的步子,走进了那间病房。
下一秒,朦胧不真切的惨叫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什么东西?!别过来!别过来……啊!”
青年瞳孔微缩,这里还有别人?!
他当机立断,快步向着前面的病房奔去。他在能被光照到的范围前停下脚步,终于看清了那个被留在走廊上发出咕噜噜声音的东西。
那是个手推车,医院里最常见的那种,用来放一些药剂和注射器。
铁锈斑斑的手推车上放着一坨看不清的玩意儿,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那个东西很快会再出来,他如果继续停留在此,等对方出来后必定会和自己正面撞上,现在正是开溜的好时机。
乌谣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将身形俯得极低,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一个高大模糊的背影站在病房正中央。
惨叫声已经小了下去,他不是什么好人,在信息量不平衡的情况下更不会突然圣母心泛滥,无论那个人影正在做什么,惨叫的人下场如何,他现在溜过去绝对不会被发现。
青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脚踏进光里。
他走得很快,然而余光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病房里的情景。
只是一眼,青年心里咯噔一下,脊背汗毛倒竖如坠冰窖,头皮一阵发麻。
满地腐烂泥沼的病房里爬满了藤蔓,与他之前见过的死物不同的是,那些藤蔓全部饱满圆润,泛着富有生命力的深绿色,甚至还在缓慢的蠕动着。而那些蜿蜒藤蔓的来源,全都来自中间站着的那个高大的人影!
那个由藤蔓组成的“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在它身下交错起伏的枝条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穿着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的人腿,丰沛的血肉在以极快的速度萎缩,很快就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皮包骨,就好像被活生生抽走了全身的血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一样。
与此同时那些扭动的枝条如同得到了滋润一般变得更加活跃,争先恐后地开始缩回主人的身上。乌谣脊背一凉加快脚步,忍住反胃如豹子般飞速蹿了出去。
那个东西要转身从里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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