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综合医院住院部一楼大厅正门处。
如果说之前在病房和科室里看到的玻璃只是有种让人不舒服的违和感的话，那么大门这里的景象，就是真的离奇而怪诞了。
巨大的玻璃门齐刷刷挡在门口，清冷诡异的白光透过玻璃照进来，那光已经不能再叫做月光了，刺眼惨白，像骤然亮起的聚光灯，门外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大厅的接待处，门前的空地上，大团大团蜿蜒盘踞的藤蔓扭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它们向上层层叠叠堆积缠绕，逐渐扭成了一个一个两米多高的“柱形”，如行尸走肉一样缓缓地，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地面上是被它们庞大身躯挡住的巨大影子。
那些前后交叠而成的似人非人的身躯里，隐约还能看见几片黄色的，酷似银信的小叶子。
忽然，平静诡异的场景被突然闯入的动静打破。
哒哒，哒哒，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突兀回荡着。霎时间，所有的藤蔓都注意到了这道声响，原本缓慢而迟钝的动作一顿，下一秒又都唰地动了起来，那些抽象的人影对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前方的黑暗中，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额前的黑发稍稍遮住了眉眼，光线晦暗不清，只清晰地露出了线条轮廓清瘦好看的下颚，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青年已经完全走进了光里，他停下脚步，那双浅灰色的眼瞳微眯，带着点痞痞的笑意：“各位，晚上好啊。”
话音落下，所有的藤蔓都暴起了。
人形哗得散开，大把的藤蔓铺天盖地向着站在原地的青年席卷而去，恶狠狠扑向它们的猎物，最粗壮，颜色深到发黑的主干最顶端已经裂开，分裂开的每一条枝藤上都密布着密密麻麻的深红色吸盘，粘稠的液体从缝隙中分泌，再顺着长长的纹路向下滴淌。
那些吸盘蠕动着，渴求着吸食猎物鲜活滚烫的血肉，直到只剩下一张皮囊。
乌谣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尽管他已经起了一脊背的鸡皮疙瘩，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绷紧状态，时刻叫嚣着让他的大脑命令身体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墨绿色的像蛇一样冰冷的枝条已经来到了脚边，它们像溺水者突然抓住了浮木一样疯狂缠绕上青年的脚踝，向上，再向上，乌谣从兜里伸出手，手上握着早就准备好的小药瓶，哗啦啦将水全部向脚上倒去。
水全部砸在枝条上，接触到的部分立刻开始滋滋冒烟，先前那种像是震动发出的怪异嘶吼声再度从密集的藤蔓中爆发，震得人耳膜突突地疼。
怪物没有退去，相反，它被同一个猎物几次三番的戏弄彻底激怒了，几乎所有的藤蔓都在朝这边聚拢，门外的光全部被挡得密不透风，它们交缠着扭在一起，巨大的，可怖的阴影攀升而起，要将中间的青年笼罩在内。
乌谣扔掉倒空的小药瓶，反手从大腿绑带内又摸出来两个，他一股脑把水倒在脚上，那些刚要缠上来的枝条就又被清理掉了。眼见分散开的藤蔓都在向这边汇聚，他赶紧后退，控制着距离向身后跑了一小段路就又停下了。
先前站的位置转瞬被吞没，青年喉头微微滑动，那些藤条似乎在“合体”，一张巨大的，扭曲的网在逐渐成形，他不得不微微仰起视线，手上动作也没停，拿出小药瓶把那些近身的枝条浇成黑渣。
片刻后，他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同时也用掉了最后一瓶水。
差不多了，青年正准备出声，忽然腰上一紧，他瞳孔一缩，视线向下移去，一条成人手臂那么粗的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背后，它从背后伸出，一下子就缠住了乌谣的小腹。同时没有了水，脚下新的枝条就是在这么一愣神的几秒之内便如菟丝子那般阴魂不散地缠绕上来，骤然锁紧的桎梏猝不及防勒得乌谣闷哼一声，他被拽得身形不稳，眼看大网也紧随其后，赶忙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就是现在！！！”
哐当哐当——
持续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彻整个一层，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清晰！前方的走廊里，一辆锈迹斑斑的送水车咕噜噜前进着，严重锈蚀的滚轮摩擦着地面，但速度丝毫未减，直直冲进了这片区域！
整辆车直接撞进了藤蔓里，车里最上方大量的水瓶被撞倒，满瓶的水倾泻而出，全部泼在了大网上！
大片大片枝条尖叫着滋滋冒烟变成了黑渣，巨网迅速被腐蚀，被瓦解，两个人影紧跟着跑进了被清理出来的安全区，她们快速来到车边，拿起水瓶就开始到处泼，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即使这只似乎有点智慧的怪物意识到了什么，扭在一起的枝条想分散开已经来不及了。伸着猩红口器的主干上被大量的水洗礼，厚实的皮被腐蚀，破了好几个洞，正往外噗呲噗呲吐着黑水。赵欣蕊拿着水瓶像浇花一样往上淋，那条破破烂烂的粗壮藤条终于不再扭动，咚一声砸在地上不动了。
另一边，乌谣身上的枝条也软塌塌下去，他几下扯断挣脱，也来到推车旁边，拿起一热水瓶水就加入了浇花大军。
三人势不可挡，被乌谣引得聚集起来的枝条一泼死一大片。最主要的部分被消灭后，剩下的一些分散开的部分，几个人各举着一个热水瓶，跟着一路这泼一下那倒一点，最终，乌谣手一翻，把手里还剩下的小半瓶水一下子全部倒掉，最后一小节绿色的藤蔓也在水中灰飞烟灭。
乌谣扔了水瓶，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另一边的两个女生也纷纷松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水瓶。
乔彤彤还有点恍惚，有些难以置信道：“这就，全部结束了？”
她还没从刚才的激烈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身旁的不远处，青年忽然发出了一串低低的，压抑在喉底的笑声。乌谣笑了好几声，弯弯的浅灰色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爽！”
可不是爽嘛。因为从三楼的那一次交手和后来遇到的假队友来看，3990的主体部分太多而分散，如果他们就这么推着一车水傻愣愣地冲进来，肯定会陷入被动的消耗战，一旦陷入被动，即使他们准备了这一车水，到时候也不一定够用。所以乌谣才想了这样一个方法，首先由他出面激怒怪物，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有节奏地引诱怪物自己聚拢在一起，在他判断怪物已经聚拢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出声提醒，这时早就等候在走廊深处的赵欣蕊和乔彤彤就一起推着车冲出来，用力把车推进藤蔓里接应乌谣，这样就能给怪物一个一网打尽。
唯一的变数是乌谣被一根藤蔓偷袭，差点被捆成粽子动弹不得，没法控制乔彤彤她们推过来的水车，好在最后有惊无险，第一下攻击没有落空，不仅给剩余两人的加入清除出了安全的道路，还重创了3990的核心部分。
所以后面的作战非常丝滑，三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结束之后，乌谣微微喘着气，笑着感叹了一句爽。
感叹完，他收起那有几分顽劣的笑意，扭头关心起了两个同伴：“都还好吧？”
不远处的赵欣蕊和乔彤彤虽然面色有点白，但都没什么大碍，全都冲他示意自己没问题。
现场一片狼藉，地面上是快散架的车框架，宛如被打劫了一样倒了一地的热水瓶，混着黑色残渣的一地污水，惨淡的白光从医院大门打进来，照在被冲刷过的地砖上，反射出一点亮光。
三人的衣着都有不同程度的凌乱，不过这点小插曲与他们的收获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赵欣蕊看向乌谣：“走吧，应该能出去了。”
乌谣却缓缓蹙起眉，面色凝重起来。
他之前猜测，从大门出去有诈，可现在，出去的方向就摆在众人面前，连最危险的3990都没有了，只要走几步，推开那扇门，就能出去。
真的只要最后一步，就能出去了吗？
那通电话最后的提示，这栋建筑难以解释的违背常理之处，真的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背景故事或者支线剧情吗？
病人是植物，植物不会动或者不能动，不要走出——
“喂！”
乌谣一个惊悸，忽的从愣神中抽出思绪回过神来：“啊，啊？”
“我说。”赵欣蕊已经走到了乌谣身边，她见对方刚才似乎在出神，出声提醒，“我们可以出去了，你在发什么呆啊？”
乔彤彤也朝这边抱团过来，她的状态比之前要好一点，虽然脸色很差，但之前那种掩盖不住的憔悴已经淡去不少，似乎随着3990的死亡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乌谣干笑两声：“没事。”
赵欣蕊抱臂看着他，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多扫了两圈，乌谣顶着对方的打量笑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什么，走吧。”
行吧，反正左右也没什么危险了，赵欣蕊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身招呼着乔彤彤一起往大门方向去。
两人朝门边走去，乌谣看着她们，也不知道刚刚想到了什么，最后却也跟了上去。
他们在门边停下，赵欣蕊伸手覆盖在玻璃门上。
医院的大门居然没有上锁，长长的门把手上空空如也，仿佛轻轻一推就能打开。门上也比较干净，与身后破败不堪的医院格格不入，只是玻璃上糊成一片，也不像是什么污渍，门后是一片白光，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赵欣蕊五指用力，巍然不动封锁住这里医院的大门在她的推力下，缓缓的，缓缓的，被推开了一条缝。
两个女生纷纷面露喜色，乔彤彤也伸出了手，赵欣蕊看向乌谣，催促道：“快过来帮忙推门。”
乌谣杵着没动。
赵欣蕊见他没动静，不满道：“你怎么又在发呆，快点来帮忙。”
“哦。”
低低的一声应和后，乌谣抬起了手。
没有人发现，此时的他已经不动声色地与两人拉开距离，站在了一个靠后的位置，虽然手也能碰到门，但离门边还有一截距离，整个人在另外两人的偏后方，不至于被轻轻一推就跟着门一起扑出去。
嘴上答应了一个哦字，但乌谣只是抬起手，轻轻搭在了门上，没使劲也没推。
神奇的是，他的手刚刚碰上去，方才还似乎有千斤重，两个女生合力才推开一点的门，居然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玻璃门缓缓划开，医院之外的样子终于第一次显露出来。
前面两个女生的背影猛然一顿，像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从她们身侧看去，大致可以窥见门外的景象。
脚下的沥青路面延伸向外，消失在那片浓重的，看不到尽头的大雾里。
原本刺眼的白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门外没有任何光源，雾气翻滚着，从黑暗里涌出，又隐没在未知里。
没有任何一条现实里的道路能与它重合，前方一片虚无，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门外的路，又会通向哪里？
“我们要出去吗？我，我有点害怕。”
瘦弱的女孩松开手，缓缓后退一步，她的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看向身边的同伴寻求安全感。被她看着的女人也面露难色，但她还是镇定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背，扭头冲身后的青年道：“走吧。”
青年后退了一步，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真的不害怕吗？”
赵欣蕊显然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们已经可以出去了，或许只是天很黑又正好起雾，克服一下就能走出去的。”
不对，语气不对，作为一个普通的艺人，在面对接二连三明显已经超出常识的事情之后还能这么冷静，是因为还抱着一丝侥幸而自欺欺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乌谣知道他自己能稳住是因为自己那份比较魔幻的工作，毕竟也不是谁家老板都长尾巴。但他之前装作不经意问过，乔彤彤那一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表情是学生无疑了，但赵欣蕊说自己是艺人，如果她说自己不出名那还说得过去，可她偏偏说自己出名，她不可能事先知道对方不关注娱乐圈，说自己出名就不怕自己穿帮了吗？
除非……
“那个……”柔弱的女声忽然插进来，乔彤彤瞪着一双乌溜圆的眼睛，鼓足勇气缓缓开口，“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从这个闹鬼的医院出去吧，我觉得蕊蕊姐姐说的有道理，我，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晦暗不清的光线下，那双漂亮的浅灰色瞳孔骤然一缩，一瞬电光噌得划过脑海！
青年又慢慢后退一步，忽然没来由地出声道：“那个，彤彤是吧？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乔彤彤不明所以，她吸了吸鼻子：“什么，你问？”
清冷的，温润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问道：
“你知道，小狗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吗？”
空旷的大厅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面前的两个女生仿佛陷入了莫大的疑惑中，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空洞，就仿佛被那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忘记了要做出表情一样。
几秒钟后，那道柔弱的细细嗓音再次响起：“我知道啊。”
她说：“——咩。”
以为昨天能赶上的，结果还是没赶上[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痛哭流涕）我在燃什么，日更果然不是我能奢望的[求你了][求你了][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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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三综合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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