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和温特沃斯同伊芙琳女士告别的时候,阿彻已经抱着只啃了半边的葡萄烤饼睡熟了。
乡间小路里一片漆黑,天上的星星正在发出白光。
“伊芙琳女士竟然不知道,真让人意外。我还以为艾涯多少会透露一些。”温特沃斯对林客说。
林客笑了一声,拦过了温特沃斯的肩膀,说:“母亲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不管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收养我,都不会对伊芙琳女士说的。你刚刚一问我就知道没戏。”
“那艾涯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我们很少提起这段往事。”
“……那你想知道吗?”
林客沉默了一会。
温特沃斯一看就知道他在犯什么毛病,立刻打断了林客的思路:“嘿!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要犹豫。”
“……想。”
温特沃斯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了林客的肩膀上,提议道:“要不给艾涯写封信问问她吧。”
“写信?”林客停了下来,“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
“因为电话是实时通话,如果人不想说,就很容易撒谎。”
“那信里就不会撒谎了吗?”
“可能也会,但是毕竟不是电话那种,要求对方必须立刻回复的方式,应该会好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
“难道你不闲吗?”温特沃斯反问,无语地摊开了两只手,“既然你暂时还不想工作,那不如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林客想了想,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问:“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温特沃斯翻了个白眼,又夸张地叹了口气,回答说:“好吧……好吧!香肠西红柿鹰嘴豆煎蛋,再来一个仰望星空派?”
林客没想到自己能让男孩这么无语。
瞧瞧!都开始想吃英式早餐了。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温特沃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林客却迟迟不能入睡。
他觉得温特沃斯的提议未必没有道理。
但是林客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情,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已经是一个三十好几的成年人,这种给母亲写信的情节,只应该出现在小学、甚至是幼儿园的家庭作业里。
更何况这件事真的很没效率,上天啊,他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国家内还剩下几个邮差。
连邮筒都被当成了垃圾桶呢。
林客抬手碰了碰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
他感觉被子外的空气很冷,男孩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温度很暖和,被窝很好,温特沃斯也很好。
他应该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和温特沃斯一起迎接阳光的到来。
林客努力尝试了一下,还是不行,他睡不着。
电子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五分。
他认了命,缓缓起了床,又把被子给男孩捂好了,披了一件长羽绒服外套,下到厨房里去找水喝。
林客站在月光里,喝完了一杯水。
他还觉得渴,于是又喝了一杯。
第二杯水喝到一半的时候,他想着要不要从药箱里找一片艾司唑仑来吃。*
等到他喝完了第三杯水的时候,林客放下了杯子,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办法。
他决定给艾涯写一封信。
这封信是非写不可了!
林客来到书房里,摁亮了台灯,坐在了书桌前。
他翻了翻抽屉,发现都是印满了字的文件,连一张空白的信纸都没有,他又跑到打印机旁边,抽出了一张空白的A4纸。
林客重新坐在了书桌前,找出了一只黑色签字笔,刚写下了一句“亲爱的母亲”后,他又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反锁了书房的门。
温特沃斯最好还是不要发现自己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写信这件事,不然他肯定会被男孩嘲笑的。
林客觉得这件事略微有一些丢脸,还是保密比较好。
他回到书桌前,看着信件的抬头,在“亲爱的母亲”下面的一行里,空了两个单词的位置,又写了一句“展信佳,见字如面”。
在这之后,他竟然不知道还要写什么。
哪怕是让他像小学生一样写流水账也无从写起。
因为他和艾涯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再加上他们前两天刚刚分别,这封信写出来就显得有些矫情。
太矫情了!
也不知道艾涯会不会觉得林客可笑,明明已经是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给母亲写信,这是不是太像撒娇?
万一伦科拿到了这封信怎么办?自己的电话该不会要被他打爆吧?他肯定会狠狠嘲笑自己的。
还不如直接给艾涯打电话呢!
林客简直尴尬得想钻进地缝里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他写得很不流畅,但他还是在写。
他在很努力地写。
亲爱的母亲:
展信佳,见字如面。
我是林客,我和温特沃斯已经在托斯卡纳住了两天,这里一切都好。
老房子的主人史塔克先生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动物,牛羊成群,有一些还小,但是再过一两年就可以长大了,您看我们家要不要拓展一下羊毛市场?听说牛皮市场最近也很火热,人们又开始追求一些复古的东西了,虽然不那么环保。
劳伦斯先生还好吗?我离开之前,听医生说他暂时还在昏迷之中,我没有去看他,良心上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劳伦斯先生已经转好了,请您向他转达我最诚挚的问候,我衷心祝愿他一切都好。
这几天,伦科在公司干得如何?他有没有给您添麻烦?如果公司里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但是一时又找不到人手,您可以随时叫我回去。
最近天气很冷,虽然很少下雪了,但是之前结的冰一直没有化,您最近的身体如何?之前您去医院体检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向您询问结果,您一切都好吗?
今天我和温特沃斯见到了伊芙琳女士,您还记得她吗?她现在和她的小孙子住在一块,过得很好。她邀请我和温特沃斯一起吃了顿晚饭,有葡萄烤饼和普切塔,蓝布鲁斯科也很好喝,气泡很爽口,若您喜欢,我向伊芙琳女士再要两瓶,到时候给您带回去。
向您问安,希望家里的事一切顺利。
林客
1月17日夜
写完日期之后,林客才发现自己只用了A4纸的一半,剩下另一半都是空白的。
林客核对了一下内容,确定没有错漏字了之后,就将纸折了起来。
他折到一半,又有些犹豫,将纸重新展开了。
林客看着大片的空白晃了晃神,最终从书桌里拿出了裁纸刀,将没有写字的部分全部裁掉了。
最终,他拿在手上的只有一张像便签一样短的纸片。
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天还黑着,但是也快亮了,这个高纬度国家逐渐消失的白昼正在逐渐回归。
林客把信折好放在口袋里,在门口换上一双皮靴后,出门了。
天知道,他羽绒服里面穿的还是睡衣呢!
他在院子里纠结了一会,没想好要不要去邮局——说真的,他还记得邮局在哪呢。
就在孤儿院原址的那条小路的尽头。
三十年前的战火里,邮局可是最繁忙的地方,那个时候电话时常打不通,什么卫星实时通话视频更是无从谈起——一开始还有人带着手机上战场开直播,后来卫星也进入了管制范畴,这样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了。
留在村子里的人天天都会往邮局那儿跑,期望得到一些新的消息。
那里会有最新的报纸,上面会更新伤亡人员的名单,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就怕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家人。
现在……孤儿院已经没有了。
说不定连邮局也没有了,这样他写了信,但是因为客观条件寄不出去,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了,林客乐观地想。
他不一定非得知道一个答案的,是不是?这一切都只是他在小题大做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压根就没有把最想问的问题写在信纸上。
林客站在慢慢升高的阳光里,听着小牛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给小牛们放好饲料后,才慢慢悠悠地上了路。
他一路走到孤儿院被拆除的外墙边,看着地上凌乱的石堆和青草,继续往前走,露水打湿了他睡衣的裤腿,但是林客一点没觉得冷。
转过拐角,林客发现那里有一座小房子。
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邮筒正好端端地立在那儿呢!
它上面的红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整个邮筒呈现了一种斑驳的粉白色。
既垂垂老矣,又像新生的血肉一般,生机盎然。
“来寄信?”
有人在林客的身后问了一句,林客回过头,看见了一位晨跑的老头。
“是,您是管这儿的吗?”
“管了二十来年啦小伙子——你是不是住在老史塔克家?托斯卡纳的人都传遍了,有一对英俊的情侣来了。”老邮差大笑着调侃林客。
林客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寄出?要不就现在吧!这些年,来邮局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我很多时候在这坐上半个月,都没有人来寄一次信呢,你有信封和邮票没有?没有的话,我这里都有。来!”
林客手足无措地进了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一张薄薄的信纸放进了信封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胶水粘好了信封的口子。
那张红色的邮票是怎么贴上去的?信封上什么时候写好了戴伦山庄的地址?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大笑着的老邮差送出了门。
回到家里,温特沃斯正穿着睡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男孩的手里抱着一只小牛犊子。
他看见林客回来,也没问林客去了哪,而是说:“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
林客抬起头,看见了在雾水背后高照的太阳,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穿着的羽绒服有些热,手心的温度也很高。
他的心脏在隆隆地跳着,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听到!
“是啊,天气很好,是个好天气。”林客抬起头,觉得阳光刺眼,又令人高兴得想落泪。
艾司唑仑:一种安眠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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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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