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托斯卡纳的小镇上来了一群流浪者,自称为西波尔莱人。
他们有男有女,留着长长的头发,都编成了辫子,在太阳底下,辫子反射着油光。
每个人的皮肤都是漂亮的古铜色,身上都有着厚重的香料味。
他们的身上有着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剪过的胎毛,有母亲分娩时的羊水、尿液和粪便。他们领受神的旨意,要做一个“完人”,要将生的一切带到死的坟墓里去。
“听起来很像一千年前的吉卜赛人。”温特沃斯坐在地毯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
“可能是吉卜赛人的后代?”林客随口说道。
他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闻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香木味。
他低下头,发现有三个西波尔莱人从楼下经过,几位流浪者的气味被风稀释之后,飘今了林客的鼻子里。
他们该不会要把整个镇子腌入味吧?
“可是,吉卜赛人不是在二战之后,就逐渐定居下来了吗?当时欧洲各国都给过救援,帮助他们成为合法公民,应该是三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后,新出现的一批洲际流浪者吧。”
温特沃斯翻过了一页书。
现在是下午,托斯卡纳的天气很好,他们刚刚起床。
昨天晚上实在是折腾得太晚。
“这什么?”林客从窗边走了过来,动了动温特沃斯手上书的书脊,“《世界大战中的海权更迭》?”
“哗啦——”
温特沃斯翻过了一页书,说:“没错。”
“怎么想起来研究这个了?”林客问。
温特沃斯的目光定在了书页里的一个单词上,说:“兴趣来了,就研究一下,正好村口的那个小图书馆里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之前不是说,最讨厌看这种大部头的东西了吗?”林客凑到了温特沃斯的身边,把头窝到了男孩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书上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
林客扫了两眼,发现这本书记载得相当全面,时间正好就是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争。
“是啊,”温特沃斯向后一仰,“感觉我是彻底和法律这玩意杠上了,每次碰上它都没什么好事。”
林客笑了一声,开玩笑地来了一句:“非法定居的荒原流浪者,嗯?”
温特沃斯咧开了嘴角,却没有和林客一起笑的意思。
男孩随便找了一张卡纸塞进了书里,翻过身来看着林客。
下午的阳光照进来,两个人都穿着毛绒睡衣,晒得暖洋洋的,仿佛立刻就能再睡一个回笼觉。
“戴伦家最近出海的货物没问题吗?”温特沃斯摸着林客身上的毛球,轻轻地问了一句。
“没问题,至少在我离开家之前,一切正常。”林客看着男孩清澈的蓝眼睛,回答了温特沃斯的问题。
男孩的鼻子皱了起来。
“那基石最近出台的禁海令,又是怎么一回事?”温特沃斯问。
林客收起了开玩笑的意思,一本正经地说:“至少从明文上看,那条禁海令只是禁止渔船出海捕鱼的。”
“嚯。”温特沃斯讽刺地笑了一声。
如果只是禁止捕鱼,那为什么连学校组织的活动也要改时间?
林客听出了男孩的潜台词——温特沃斯压根没信。
温特沃斯坐正了身体,看着林客,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把我从高塔公安局接出来的那一天?”
林客也坐正了身体,回忆起了那天的状况,对温特沃斯点了点头。
“记得,当时在高塔的门口,你有个问题想问我,但是最后你说有了眉目,暂时不用问了。”林客说。
“是,可我现在不得不问了。当初我得到的线索……或者说,感受到的东西,并不足以让我看清局面,所以我现在非常惊慌。”
温特沃斯嘴里说着惊慌,语气和神色却都冷静得可怕。
在严肃的谈话氛围中,林客分出神想了想,觉得男孩的这个样子,很有领袖的意味。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定力。*
“这就是你之前那么焦虑的原因?又因为我压力太大,不好和我言明?”
“是。对于高塔公安局内部的一些情况,我不知道戴伦家了解了多少。”
温特沃斯将自己在高塔公安局一日游的经历对林客和盘托出了,只是隐去了戴维斯的部分,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朋友。
他不能在一个姓戴伦的贵族面前,提起自己和戴维斯的交情——戴伦家可是为基石办事的家族,他们家赚来的钱搞不好都要和基石五五分账。
谁知道戴伦们会不会倒打一耙?
如果温特沃斯告诉了林客,林客和艾涯协商好了之后又去检举戴维斯,那温特沃斯真是可以下地狱了。
他就算下了地狱也没办法再见戴维斯。
温特沃斯心里非常明白,坐在他面前的人,首先是一头狼,是一头闻到血腥味就会扑上去的狼,其次才是他的爱人。
戴伦们非常擅长蛰伏待机,温特沃斯压根不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和奥兰多家的联姻就是一个最近的例子。
艾涯不觉得莱拉是一个好的联姻对象,但是还是愿意定下口头婚约,愿意让莱拉住到戴伦庄园里来,给埃尔拨了无数的钱,就为了到最后时刻,将奥兰多家的产业一口吃掉。
林客为了配合艾涯的计划,与莱拉同进同出,给外界营造了一个关系和美的联姻假象。
理智上,温特沃斯非常欣赏戴伦们的所作所为,但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他也不会与虎谋皮。
这是原则性问题,不管这个人是林客还是别人,温特沃斯都绝不冒这个险。
林客听完了温特沃斯的描述,心里想着:果然……果然是出问题了。
他光是听着,都觉得汗毛倒竖,真不敢想象温特沃斯在面对审问官时,得是多么的害怕。
“我和母亲,早在一两年前,就听到了一些风声,不仅仅只是高塔公安局的,更是整个基石内部的消息。”
“这些风里传来的讯息,没有引起你和艾涯的警觉吗?这不应该,林客。你们应该有着非常灵敏的嗅觉才对。”
“我和母亲并没有坐视不理,但是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怎么会?”
“泥头车掉头不容易,更何况是我们这个庞大的家族?上上下下的人要吃饭,要养家糊口,就算我和母亲能给申请提案,想要转移产业,董事会能不能通过不说,基石肯定也会有所察觉。”
“但是基石的动向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不光是我刑讯的内容,他们‘上班’和‘下班’的状态也很不合逻辑,似乎是上级下达的强制性命令——虽然我也不知道‘上级’是谁,又为什么要让底下的人在文件里写‘和蔼可亲的木头’、‘玻璃咬死了鲜花’,但这太像服从性测试了——‘上级’要手底下的人服从,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我明白,但是这个手段并不高明。”
“什么意思?”
“你说服从性测试,我承认,它看起来确实很像,但是我从没见过这样愚蠢的服从性测试。高明的手段,必须是阳谋,以思想、纲领、集体的共同利益、至少也得是某一个目的,来将凝聚人心,基石并没有这样做,它将人心推向了反面,没有谁会真的喜欢说无厘头的话、写意义不明的文件、‘上班’时间连水杯都不能摆在台面上的生活。”
温特沃斯吐出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承认林客说的是有道理的。
“如果是威逼利诱呢?如果基石要挟了手底下的人,用家人,或者是他们看重的东西来胁迫他们,再许以高官厚禄……这有用吗?”
林客听到男孩的这个问题,笑了一声,说:“短期可能有用,长期肯定没用,这是管理学的常识。”
“为什么?”
“因为人太多了,人心浮动。一个高塔公安局,就有几百号人,整个基石内部,从上到下几万人。要挟家人,要挟不过来,军队和警备也是人,他们的心也是肉长的,谁没有家人呢?按照你刚刚说的,可能有某一个‘上级’,或者我再抽象一点,某种高级的意志,这个意志要得以实施,就必须要有触手,就像我想喝水了,也得用手去倒,手底下没有一个真心听从命令的人,高层的想法就不能落地。”
温特沃斯皱起了眉头,隐隐接受了林客的解释——他还真是得去学个MBA.
林客叹了一口气,对男孩解释道:“这就是我和母亲按兵不动的原因。”
男孩从沉思中抬起了头。
温特沃斯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但是他还没有能将一切事情都联系起来。
“一是因为我们的产业过于庞大,不能简单地抽身,二是因为基石内部的状况不合常理,我和母亲没有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所以一直在等瓜熟蒂落的那天。”林客说。
“战争呢?”温特沃斯立刻接上了林客的话。
他说得太快,林客没有听清。
“什么?”
“如果是战争,它符合你刚刚说的条件吗?以某一个目的,来凝聚人心,嗯?”
“……够,但……怎么打?和谁打?又出于什么目的要打?”
温特沃斯不知道,思路再一次中断,他又绕回了原点。
*:出自苏洵《权书·心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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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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