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老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替人求情道:“情势所迫,江大人也已尽力为之,还望殿下宽恕一二,给江大人一个补过的机会。”论起来,他还算得上裕王母妃的远方表亲,只是封氏前两朝并不太显盛,近几年才同裕王亲近起来,故而他虽然任着中书令,又是长辈,但也左右不得座上那位的心思。
“既然封大人开口,便只降你两级,仍在户部差遣。”亓明允这次的态度反而松下许多,给了他这个远亲舅舅的面子。上一世他真正公心无私,一直对封氏没什么提携,这次合该好好收拢,依他观察,封氏里面几个官高的品行还算不错,这个上了年纪的舅舅也是能顾全大局的人。
江苑书背上满是冷汗,险些以为自己的仕途就要结束了,此时从鬼门关上退回一脚,忙正色道:“多谢殿下,此事下官绝不再出差错。”
“既然如此,江大人可有对策?”亓明允问道。
“是,下官已经和众位大臣商议过了,只需发一道诏令,暂时向周围几个郡内的每户人家多征些粮食以作救急之用,待裴将军得胜归来,朝廷再抽调南方大郡的存粮发还给百姓,快的话月余就能送到。如今秋收将近,百姓手中很快就又有粮食了。”江苑书道。
亓明允暗自冷笑,堂下各位大臣倒是忘记了今夏雨水太大,秋收的收成还不如去年,到时百姓手中粮食不足,前线倘若继续征调,恐有民心不稳之患。群臣所提的对策,与前世分毫不差。
上次他经验不足,便是听取了这一对策。不料从南方大郡抽调粮食时,各地多有阻碍,运送一路上,官员层层剥削,最终发回百姓手中的粮米还不足当初征收的五分之一。
“欠收之年,百姓生活不易,若为军政而费平民生计,不合仁政之举,江大人这个办法似乎不是很好。诸位可还有其他对策?”亓明允问。
众人互相看看,都摇着头道:“并无他法。”
亓明允冷哼一声,“孤听说,只留郡中几个大户家中的囤粮,便可足全家上下几百口三年之用,如今正是急用之际,军需不从这些人身上出,反让普通百姓掏出糊口的粮食,是何道理呢?”
江苑书面色尴尬,背上冷汗未干,此刻又覆上一层新的,“是下官失职,只是不知,将以何办法让这些地方大户交出粮食呢?”
“诸位有何良策?”亓明允不答反问。
众臣皆不言语,片刻后,封正卿出列,缓缓道:“回殿下,老臣以为,可以轻重相间以利害言之。其一,大敌当前,若岚城有失则周围几郡皆不得安宁,纵是其屯粮再多也只能逃难他乡,可派人只说是官府暂借,待裴将军得胜便还,其二,还需一有胆识谋略之人前去督办,如劝说不成,则可用些硬点的手段。”
亓明允点头,很是满意封老所说,继续道:“不知诸位有何人推荐啊?”
堂下众臣互相看看,都摇头沉思。
“孤倒是想起一人,林哲。”亓明允说着,看向了兵部尚书贺知恒。
那人被他目光捕到,微微垂首,露出深思的表情。亓明允心中冷笑,叹自己没有识人之名,上一世竟然被他这副面貌欺骗到最后一刻。贺知恒是当朝太后一族,如今已年过四十,再加上素有旧疾,鬓发都白了几分,此人一贯是谦顺亲和、提携后进的形象,虽有兵部之职,但在亓明允面前向来恭顺听从,实则是包藏祸心,慢慢收拢自己兵部的实权。
见人依旧沉思,裕王开口提醒道:“贺大人不知此人吗?”
“下官……好像听过。” 贺知恒想了想片刻,摇摇头,作揖道。
此时一个红袍青年出列,声音清朗:“回殿下,此人任右补阙,素有才学,其在楚州任长史时,曾一日断百余旧案,评判公允,所涉人等,无一不服,还算得上是贺大人的门生呢。”
此人正是封正卿的侄子封闻烛,在礼部任侍郎之职。
众人闻言,也都看向贺尚书。
贺知恒面露惭愧,刚要说话,却被座上之人打断,只微抿了抿嘴,又垂下眼睫。
“好,孤就命林哲为越州刺史,明日便启程前往各郡,二十日内给孤一个满意的答复。”亓明允道。林哲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只不过上一世了解此人时比现在晚了三年多,这一次该早些提拔起来,以为后用。
众人有些惊讶于上位之人的安排,岚城周边的三郡只是越州的一半,裕王居然直接提了这个林哲升到三品,之前竟一丝预兆也无。
解决完一件事,亓明允合上奏章,轻点了下桌案问道:“顾大人,今年苍江水势如何?”
工部尚书顾景回道:“回殿下,暂时无恙,几郡来报,苍江水位只是略有上升。”
“七月沿江各地雨势甚大,水患之事不得不防,要早做准备。”亓明允嘱咐道。
上一世也是如此,靖安二年才泛滥过的苍江今年一直没什么变数,但在十月二十日突然破堤横流,四五个郡都遭了大水,边陲战事与水患齐来,忙得亓明允焦头烂额。如果这一次能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纵使水患来势胜于前世,也能早做准备,确保万全了。
“是,臣一定多多注意。”顾景道。
文德殿议事已毕,众臣皆回到各自的位置理事,亓明允摩挲了下绳床扶手上的尚未光滑的雕花,扫过堂下几个已经多年未见的面孔,对这场新棋局的开始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他面上不显,但内心里已有止不住的情绪上涌,往日这个时间,他便该去内宫拜见小皇帝和太后了,但现在,他更想去看一眼另一个人。
迈过文德殿的漆木门槛,外朝的景象便全收于眼中,巨大的永安门城楼长久沉默地匍匐在南边,日光打在飞檐上,向地面投射出鸱吻的剪影,宽阔的龙尾道直铺到昭明宫的玉阶之下,大殿宫门前的禁卫兵士执戟而立,在裕王走过之时垂首示礼。
他突然停在殿门中央,先遥遥向永安门的方向望去,又极随意地缓缓偏头向殿内瞥了一眼,随后向昭明宫东侧而去。
宣德殿门口的内侍远远见了当下这位权势愈盛的亲王,早早地做出行礼的姿态,才要出声,却被这位殿下抬手制止。
“唐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亓明允止步在门前的廊中。
小内侍闻言,扑通便跪倒在地,这是裕王殿下第二次与他说话。他面上满是感激喜悦之色,一开口连回话的规矩都忘记了,但还是轻声言语,怕打扰到殿内的大人们:“上次在昭庆门蒙殿下玉言,喜公公便把奴婢调到这儿来了,您是唐顺的救命恩人,奴婢不知道怎么报答您才好。”
唐顺,是裕王殿下赐他的名字。昭庆门那次,因他偷翻弘文阁的书册,被喜公公发现,就要当奸细处理了,挨板子时许是天神显灵,裕王殿下路过,知道他因偷看书被罚,不但免了他的罪责,还夸他有心上进,说他的本名“小连子”听着太苦,金口赐了新名字,更是借了殿下的势,被调到宣德殿来了。
“不必报答孤,好好做事吧。”
“是,奴婢遵命。”唐顺听令起身,他知道殿下忙,有个和殿下道谢的机会就已经很满足了,在宣德殿做事,能见到殿下的机会还多着,到此才知道那些关于裕王殿下的流言都假得可怜。
亓明允表情本没什么变化,但在殿内一个熟悉的绯红色身影走过时微微柔和了半分。
那个人手中还拿着书简,感知到他的气息后,似乎不曾料到他的到来,没来得及放下手中书册便迎了过来。
“见过殿下。”夜凌照例巡检东侧的宣德殿和骁卫院,殿下曾让他多熟悉朝中之事,便将这个督办两殿官员的新任给了他,他方才正在殿中议事堂对面的案卷堆放之处仔细翻看。
自孝文帝时起,景朝有着帝王影卫兼领朝官的惯例,而幼主年纪尚小,还没有影卫,他作为裕王殿下的影卫,因着特殊情况,便被主人安排入朝,领着羽林将军的官职,还将州尉府的事情交予了他,夜凌除了不能直接参与议事外,在各官署都可以随意走动察看。
影卫眼神中一瞬的细微变化被亓明允捕捉,目光便多停留在那人身上两秒,他走到书案前落座,低头翻看着宣德殿的审议,问道:“拿的什么?”
夜凌双手奉上,“是端州桂郡呈上来的奏报,属下以为或可详查。”
几月以来除了前线外,各地呈上来的都是零散小事,桂郡报上来的是一起巫蛊使人起死回生之是,奏报上叙述详实,最后得出的论断却是当地术士骗钱的把戏,夜凌觉得其中并不简单,便准备记录一份,回府后再呈给殿下。
亓明允刚想抬手去接,垂眸沉思了一瞬后,继续翻着,“你先看着,回去后再说”
他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准备去内宫见小皇帝,行至殿外廊角无人处,唇角微勾,回身看着送他至此的夜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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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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