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应祯从袖口中掏出一面琉璃镜,虽然只有手掌大小,但上面不同寻常的雕刻与光泽却足够引人,他将镜面对准皇帝,神神秘秘道:“陛下请看。”
人像映在镜中,背景却与现实不同,亓佑屾仔细去看镜中人身后的景象,那是一处他从未见过的宫殿,一半是金碧辉煌的千灯阁,另一半则是幽深隐秘的冷月池塘,他惊奇问道:“这是什么?”
“此物为入画镜,陛下拨动这个机关,就可以再变换出另外一个场景。”董应祯轻轻转动镜角的铜片,镜中的场景立时变化,一半是澜江山水,另一半是望不见顶的藏书阁。
亓佑屾左看右看,甚是喜欢,努力地辨认着“藏书阁”中挂幅的字迹。
“陛下,该用药了。”一个内侍手持檀木盘到亓佑屾桌前。
小皇帝以袖掩鼻,眉头紧皱,“这药难喝死了。”
“这是何药?”董应祯问道。
“母后让太医给我开的治梦魇的药,不得不喝,就是实在酸苦。”亓佑屾无奈道。
董应祯上前,“臣略通岐黄,可否让臣看看,如若能替换其中一二味药材,说不定便不会如此难以入口了。”
小皇帝点头,内侍便端来新的药碗,并盛出了一点给董应祯。
“董大人,太医院的大人们已经尽可能换成让味道更易入口的药材了,余太医已历三朝,恐怕不会有再好的药方了。”内侍道。
小皇帝面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马上就喝。”
待大殿内宫人悉数退去,亓佑屾问道:“小舅舅,怎么样?”
汤药的味道刺激得董应祯面色不佳,他犹豫了一下,“太医院的药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安神之药,陛下一日喝得次数多了,白日恐偶有精神不济之症。”董应祯诚恳道。
小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深沉下来,“明日我去母后那里,再请余太医去,问问这药能不能少喝一次。”
董应祯有难言之色,“陛下,恕臣斗胆,这样的事您自己做主即可,不过,那入画镜若是有幸博得太后娘娘一笑,就是它的福气了。”
“小舅舅说得对。”
亓佑屾深吸两口气,将汤药饮尽,食下蜜饯才觉得好些,又把玩起入画镜。
董应祯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又哄着陛下闲言几句后,也告退离开,他入瀛都不久,还未同那些个王公大臣们熟识,不敢太过招摇。
夜凌下午在州尉府理事,待他回到王府时已近酉时,因着殿下的吩咐,今日回府早了一刻钟。
属于影卫大人的屋子离裕王的寝殿算不得太近,他从西侧廊道穿过王府主殿,进了一个种着成簇的兰苕花的、很是清净雅致的院落。
夜凌推开门,先到房中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子——那层层的雕痕的缝隙中一丝灰尘也无,可见时时被它的主人擦拭。夜凌打开盒子,挑了半天,才从叠在一起的玉佩中择出了一枚云纹白玉的系在腰间,然后重新收好盒子,有些忐忑地向裕王的书房走去。
书房中,亓明允正在翻看新送来的瀛都几家望族的情报,这些都是王府隐阁斗宿卫收集来的,他前世只关注着这些家族中的子弟高中或做官,想着从中提拔些有才干的来推行新政令,而如今他的目的已不限于此,亓明允的手指在纸上抚过几个名字,心下就有了盘算。
当下朝堂之中绝大多数还是先皇兄留下来的旧臣,除了封家与裴家立场还算鲜明,剩下的望族都倨傲自持,表面上效忠陛下,实则都有自己的算盘。当年先皇兄即位后将他从漠南接回瀛都,从户部开始教他政事,而他自然也只更为熟悉兵部和户部,不够了解其他官署的大臣们。
若想在外朝与内宫同时着手,就必然要先把瀛都内的势力厘清,朝官亦同商贾姻亲不断,其间利益交错,想要从这张网中掰开缝隙,并将其分而治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亓明允知道,只有慢慢地将各部的命脉都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让最后的局势无可逆转,小皇帝再无一丝后退的余地。
思考之间,那个熟悉的人端着热茶进来,他腰间微微晃动的白玉很成功地落入了亓明允的视野,他确实还想再完善一下自己的棋局,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注意力就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那人的身上。亓明允索性放下笔,舒展了脊背靠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正在梳理奏报的夜凌,和他腰间随动作而摆动的玉佩。
岂料夜凌做事认真得很,足足有一会儿才发觉他的主人一直在盯着他,而此时亓明允柔和的表情不再,又变回了那副阴郁冷淡的模样。
与主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夜凌心里一惊,忙放下手中的奏折,到殿下桌前道:“主人,属下选了这枚玉佩,您看还合适吗?”
亓明允没有说话,招手让夜凌到他身侧,他将云纹玉佩微握在掌中,那上面还隐约刻着诗句,穿着玉珠的绳线同流苏一齐顺着他的动作轻盈摇动,虽然想不起来此物是何时赏下的,但模样确实合他的审美。
殿下低头看他腰间玉佩的姿势让夜凌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他身子紧绷着,“您若是觉得不好,属下去换一个。”自昨夜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同殿下如此近距离的相处。
亓明允松手,玉佩就落回影卫的腰间,他心情好了一些,少见地说出赞赏之语,“不必,这个就不错,‘十二眉山隔碧云’,是《刻冰集》的句子,虽然柔了些,但也不妨事。”
“是。”夜凌不曾修习过诗赋,但频频听殿下谈及,也记住了不少名家。
眼前人的衣袍颜色在室内看起来更深了一些,暗花若隐若现,亓明允念头一起,探究看去,却得出了令他微微失望的答案,锦缎熨帖齐整地包裹着影卫的胸前和腰身,全然不像能够藏着一个香囊的样子。
“或许,这时的夜凌,尚未对他有旁的心思?”亓明允暗自想着,眸色不自觉暗了几分。
夜凌似乎感知到座上之人情绪的变化,他侧身退后半步,顺势走到裕王身后,双手抚上殿下的肩膀道:“属下给您捏一捏吧。”
前世的多年里,这样被揉按的时候很多,只是他不曾关注过那双手动作之中的细致与小心,也不曾察觉出那人的心思是何时开始有变化的,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夜凌合适的力道,眉目舒展了许多。
“主人,属下查到董太妃在汉郡皇陵守灵,是靖安初年去的,董太妃如今已年逾六旬了。”夜凌叙述完查到的东西,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属下斗胆,主人为何要查此人?”
亓明允闭着眼睛,摩挲着指间的玉戒,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想知道?”肩上的双手似乎顿了一下,他压着嘴角,果然听见夜凌的声音。
“属下多言了。”
“宫中也该热闹一下,况且,她还有个皇孙在瀛都。”亓明允依旧闭着眼睛,右手却抚上了肩,肩上的手指蜷缩了一瞬,又迅速舒展开,“亓佑昇,这孩子藏拙这么久,也该出来会会这些老家伙。”
裕王说得轻易,但听在夜凌的耳朵里却不寻常,主人就这样把那个姓氏说出来,他连听都觉得僭越。至于是否是藏拙,夜凌并不知道,此人是已经薨逝的世宗长子留下的独子,因为天生有腿疾,因此只承袭了亲王的封号,没有实权,几不出户,连宫中宴席都只是在边缘。
“属下明白了。”夜凌突然想到在永安门外遇见的那个也姓董的人,“主人,今日午后属下在永安门外遇见了陛下的舅舅。”
“谁?”亓明允眉头微皱,以为是贺家的人。
“都尉府副将董应祯,是进宫去见陛下的。”夜凌道。
那个名字撞入耳中,亓明允眼睛猛地睁开,身子坐正的瞬间,肩膀便脱离了那人的双手,他声音中夹杂着惊异与怒气,“什么?”
夜凌不知所以,小心翼翼回到椅子侧边跪下,垂首看着裕王华贵繁复的衣袍,“属下自内省司出来,在永安门前遇见此人,他说他是奉诏入宫,为陛下疏解梦魇之症。”
“董应祯……”亓明允一字一顿,他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日的变故,平复着心情,“他不是在端州吗,何时调到的瀛都?”
“吏部上个月的调令,是陛下亲自发的。”夜凌小心抬头去看,却看到坐着的人甚为阴沉凝重的表情,垂首道:“属下未禀报于殿下,请您责罚。”
小皇帝亲自发的诏令,亓明允怎么可能不知道,况且那个董应祯又是小皇帝生母一族的人,只是被当年的他刻意忽略掉罢了。他揉了揉眉心,上一世他对小皇帝积蓄力量的行为甚至是放任和支持的,毕竟,若那孩子真的想坐稳皇位,必须要有自己的人在朝中。
亓明允自嘲般冷笑了一声,按在玉戒上的手指不断用力,闭眼缓了片刻才沉静下来。他卸了手上的力量,看着脚边因自己而无端自责的夜凌,心里有些惭愧,他轻拍了下影卫的肩膀,换了温和的语气,“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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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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